“桃花……”
清冷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教展桃花怯怯的回头,她的眼睛好热,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对不起,我不确定……”周以谦斯文的笑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在,“你是这个名字,没错吧?”
“嗯。”展桃花露出苦涩的笑容,轻轻的应了一声。他的记忆终究没有回复,会知道她的名字,恐怕是无意间听来的。她俯首掩去面容中的落寞,转身踱回香烛铺。
见她头也不回的离去,周以谦的心头彷若针扎,他赶紧出手,不顾礼教,紧握住她的手,“我们谈谈,好吗?”
展桃花的目光对上他热切的眸子,内心不是欣喜,而是深刻的苦楚。她轻轻摆月兑他的手掌,深吸口气,用平淡的语调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不过是陌生人,没什么好谈的。如果是要我赔衣袍,我会马上凑齐给你。”
“你我之间……当真只是陌生人?”周以谦困惑的皱起眉头,定定的注视着她。
展桃花双唇微颤,许久才缓缓开口,“是。”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气力撑下去,只想赶紧回到屋内,逃离那对熟悉得教人心痛的眸子。
看着她即将离去的身影,周以谦连忙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字字清晰道:“近日,身子每况愈下,大去之期,只怕不远矣!从前我不敬神只,不信妖物,现在,我倒希望死后有灵,能化为一缕幽魂,长伴她左右。即便最后……她有了归宿,我依然无怨无悔。”
他双唇轻颤,目光定定地锁着展桃花的神情,“这段话,是我无意间在药理札记中发现的。我的药理札记,向来只记病况和药目,但自从我到过芙罗村后,所有内容都成了自表心迹的记录。”
他俯首,慎重的吐露:“你对这些,难道没有任何感觉?”
展桃花身子微颤,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她紧闭双眸,许久后才开口,“我不是她,怎么可能有感觉?”
周以谦双眉低垂,难掩失落,“先前我困扰许久,札记中的女子,无名无姓,线索渺茫,根本无从查找。”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在她眼前摊开,目光热切地盯住她,“直到我看到了这个……我才确信,她就是你。”
那是书册的最后一页,纸张因被多次的抚模、折迭而破旧不堪,但仍看得清纸上所绘的图像。一株桃树,维妙维肖的被绘在上头,娇艳欲滴的桃花,开满了整株桃树,淡红的花瓣随风飘荡,绝美动人。触目的嫣红,像是一滴一滴的鲜血,泼洒在纸张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周以谦轻抚纸上的桃花,缓声道:“在我眼中,每一朵桃花都是你。”
展桃花被他的专一眼神看得心悸,刹那间,她终于读懂了其中的涵义。那是陷入苦恋的神情,好像除了她之外,他的眼中再无其它女子。
终于,压抑许久的情绪奔腾而出,泪水无法克制的滑落。
“对不起。”周以谦轻抚她脸颊上的伤疤,深叹口气,低声道:“离开芙罗村后,我的心头一直是空荡荡的,却找不出失落的理由。直到我发现了札记,才逐渐忆起自己失去了什么。我失去了你,桃花!是你,让我失魂落魄,心如刀割。”
展桃花痛苦的摇着头,欲挣月兑他温热的双掌,“你的记忆……明明被封印了,怎么可能……”
“我……”他再也法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将她紧拥入怀,“记忆是被封印,但不是消失,尤其是刻骨铭心的爱恋,更不可能被抹灭。它一直都深锁在我内心深处,等待我去发掘。在这世上,只有你这傻子能不畏流言与我共结红绳;也只有你这傻子肯不厌其烦的为我承受指尖椎心的痛楚;更只有你这傻子敢为我赴汤蹈火,牺牲生命。”他苦涩的笑了一下,“只有你……能让我的生命圆满。我爱你,桃花。”
展桃花的内心受到很大的震撼,她双手紧掩面容,无声的啜泣着。“你连我姓什么都记不得,怎么有资格说你爱我?”
周以谦深叹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我承认……我的记忆不是完整的。”
他俯首,痛苦地皱起眉头,“真差劲!花了一年的时间,还想不起你姓什么。但请你相信,只要能在你身边,我就有信心能找回一切,我……”他思忖许久,才不安的开口:“如果……你仍无法接受,那我……”
“展……”小小的声音从展桃花的指缝间泄出。
“啊?”周以谦瞪大双眼,困惑不已。
“我姓展,展桃花。”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灿着微笑。
“原来……是展!”周以谦昂首,爽朗一笑,一年多来的苦楚,全在笑中淡化。“这些日子我不断的猜想,究竟是遗忘了哪个字,原来……是这个展字。”
“嗯,展桃花,与斩桃花谐音。过去,村人常常以此为由,说我命中注定无桃花运,终究要孤苦一生。”她笑得云淡风轻,神情中却难掩忧伤,“以前,我都能洒月兑的面对孤苦二字,直到你从我生命中消逝后,我才知道孤苦二字,是多么沉痛。”
周以谦紧紧环住她纤细的腰身,轻啄她粉女敕的双唇,缓声道:“那现在,你有找到命中的桃花吗?”
展桃花淡笑,答案已了然于心,无须言语。
《药理札记》
四月二十日
芙罗村,徒具雅号的荒夷之地。三年,何其漫长。叹……
五月十日民情向来与风土相衬。此地民智未开,鬼神之说充斥,无怪乎此女性
情会如此怪异,令人生厌。
五月十二日
依我多年行医之见,她绝对患了失心之症。
黑狗血……腥臭,味咸,用其来趋吉避凶,毫无根据!
五月十三日
迟至今日,我才知道,童子尿的腥骚更甚于黑狗血……
五月十七日
三日未见此女,神清气爽!但身子依旧困乏,无从诊治。僮仆望闻问
切后,毫无病相。或许……是因为她的缘故,才教我恶疾缠身。
六月十九日
她,如不是得了失心之症,怎么可能为了毫无瓜葛的我牺牲?我不拜神、不敬神,但当她以肉身阻挡火光,冲破水幕,来到我身旁的那一刻,我彷若遇见巫山神女。
六月二十五日
天下女子,无不爱惜自身,唯独她。指尖的穿刺伤,怕是要跟她一辈子了,即便白茅能止住鲜血,也难以抹去深刻的伤疤。
七月十日
村民打趣,教她羞红了双颊。而我,倒真希望手腕上连接彼此的红绳,是月老的红线。
七月十三日
曾几何时,她身上的香烛味成了她专属的体香,扰得我一夜辗转反彻,不得安眠。
何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面对她,我已不知该如何解释。
八月九日
近日,身子每况愈下,大去之期,只怕不远矣!从前我不敬神只,不信妖物,现在,我倒希望死后有灵,能化为一缕幽魂,长伴她左右。
即便最后……她有了归宿,我依然无怨无悔。
因为——
我爱她。
“桃花,快出来,七叔家的媳妇中邪了。”
“喔。”展桃花紧盯着书页上的文字,难以释手,“再等等,我马上出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