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屏说谎!我没让她去下药,是她、她不安分,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每回老爷过来就打扮得花枝招展,想勾引老爷,夫人明监呐。”柳姨娘直觉否认,把事情全推到三等丫头身上。
柳姨娘一出口,宛儿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阿屏没在怀恩园被逮,她下药后回来禀过事,柳姨娘还让自己赏她二两银子,柳姨娘怎地糊涂了?
没错,说谎的不是阿屏,是童心,那丫头在她们进院子时企图抢进屋里禀报柳姨娘,却先被嬷嬷给活逮,什么话都没来得及招,不过……
童心瞄一眼刚被带过来的阿屏,她眼睛瞪得老大、满眼狂怒,被主子诬赖的她,大概很乐意全招了。
童心笑得更加欢畅,看着柳姨娘的目光就像看着落入陷阱、四处乱窜的老鼠似的。
“我又没说是谁,柳姨娘怎就知道是阿屏下的药?”
被套话了!柳姨娘急得握紧拳头,刚才要是不说话就好,只要她不招,就没人能拿自己奈何。
用力抿起嘴巴,她再不开口说话。
“也好,你闭上嘴巴,静静听我道来,前几天老爷有桩生意要管事江青跑一趟江南,事前召了江青住进南院商议,可柳姨娘春心萌动、夜会情郎,却教老爷给发现了。
“这事儿可是为难老爷了,江青年少有成,是个能谋事的,老爷日后还想重用他,而柳姨娘好歹是小少爷的亲生娘亲,为小少爷的名声着想,实在不愿意对姨娘动手、授人话柄,思来想去决定花点银子将姨娘送回老家,并且去套套江青的话,看看他是不是个知恩图报的。
“幸好江青还有几分良心,懂得悬崖勒马,不但把自己同姨娘的关系交代得清清楚楚,还说道柳姨娘有意谋害夫人和本小姐。
“姨娘想先除掉我们母女二人,霸住童府后院,再将老爷身边的姨娘一个个解决,之后再用同样的手法毒害老爷,届时童家产业便落入姨娘手中。总算江青良知发现,若不是从他那里得到确切消息,夫人总不能日日防贼……”
话未竟,柳姨娘忍不住大喝一声,怒斥,“说谎,是江青勾引我的,是他想图谋童家财产,是他……”
童心莞尔一笑,接下来的话,听与不听都不重要。其实她说的那一篇根本没有半句禁得起推敲,所有的话不过是她的臆测罢了,她的人查到江青很可疑,其余的话爱怎么编全由己心,目的不过是想激得柳姨娘失去理智,为求自保,讲出几句实话罢了。
不管能从柳姨娘嘴里捞出几句实话,不管柳姨娘承不承认是否下毒,只要她招出与人苟合事实,母亲就有权处置柳姨娘。
她才不管历程如何、不管是否说谎骗人,她只在乎结果是不是自己要的。
在柳姨娘滔滔不绝说着江青的阴谋时,她在紫裳耳边低语。
这天下午,柳姨娘被关了起来,而消息飞快地传出去——柳姨娘发疯了,口口声声指控江青对童老爷图谋不轨,说自己手中握有江青想图谋童家家产的证据……
当天夜晚,江青闯进柳姨娘屋子,执刀杀死柳姨娘,转身欲离去时却被府中护卫活逮送官,人证物证皆全,被判绞刑定瓛,等待秋决。
第五章以眼遘眼不吃亏(1)
红通通的天地在眼前晃个不停,晃得童心有些头疼。
记得试嫁衣那天,凤冠上的珠翠宝石把她压得抬不起头,紫裳心疼,忍不住道:
“凤冠干么打造得这么沉?难不成想谋害新娘子?”
几个丫头长期跟在童心身边,心知主子脾气,早已养得随兴随心。
童心回话,“别把工匠想得这么邪恶,凤冠之所以沉重,应该是想让新嫁娘提早适应吧。”
“适应什么?”紫裳直问。
“适应被人压在头上,学会乖巧低头。”
可怎么办呢?从小到大,她学了满肚子知识学问技巧,就是没学会过如何向人低头,大家都赞她聪慧,连爹爹也道:不是你能不能,而是你要不要,天底下,还没有我家女儿学不会的事儿。
明明是轻轻巧巧的几句,童心还带了点调笑口吻,却没想到转眼四个丫头全低下头,眼底泛红。
教习嬷嬷的谆谆叮咛,官家夫人该遵守的大小辨矩,别说主子,即便是她们几个丫头,也感到压抑沉重。
结这个亲啊,人人都说主子攀高枝、运道好,说老天厚待童家,可她们怎么看都觉得主子委屈。
童心笑道:“我这个做主子的都还没低头呢,怎么你们先低头了?”
紫襄考虑半晌,憋着气道:“若小姐发觉姑爷不值得依靠,就和离吧,带着老爷给的嫁妆,可以海阔天空过好日子。”
紫襄话一出口,紫衣心慌,急急忙忙拍她一下膀子低声道:“你真真是连命都不要了,这话若传出去,老爷不把你发卖才怪。”
童心看看两人,蹙眉道:“你别吓唬她,我倒觉得紫襄没说错,人嘛,怎能发现前头没路就待在原地,把自己活活饿死?”
“不然呢?”紫衣闷声问。
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悲哀,嫁错郎便是终生误,像她娘亲,活生生给爹爹打死,几个女儿卖的卖、嫁的嫁,攒下来的银子好让当爹的娶美貌继室,谁敢多说半句话?
“当然是要继续往前闯,遇山炸山、遇水造船,碰到断崖,绑根粗绳子往下攀,谁知道山谷底下没有一片桃花源?”
童心豪气万丈说完这段,把压得自己脖子往下缩两节的凤冠除去,整个人陡然一松。
因此待嫁的这些日子里,她心底盘盘算算的都是和离。如果情况比自己料想得更糟,如果黎四公子有特殊癖好,如果黎府是外头光鲜、内里腐败的肮脏处所……她该用什么手段顺利和离?
花轿终于到达黎府,在喜娘和紫袖的扶持下,童心稳稳地坐在床沿。
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戏似的,一大清早,她被唤醒,净身、梳髻、上妆、换嫁裳、上花轿、拜堂……
所有的过程,她不认真、分心了,像一只木偶随人操纵,她脑子里摆进太多事,却忽略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直到坐定,直到发现屋里有许多人,在一旁低低讨论的噏嗡声,几句商户女、下等人的字眼闯进她耳里。
童心想过,这里的人不会喜欢自己,尤其是和黎府交好的人家。
他们是官、是一群和她这种商户女截然不同的人物,不管有意或无意,他们从小就被教导看轻商户,自觉高人一等,即使他们的生活不能缺少商人为他们带来的便利。
一只外来鸡被关进笼子里,都会被斗得鸡飞狗跳,何况是一个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女子?
她很清楚,黎育岷是怎样的一“锅”香饽饽,有多少名门好女想嫁,偏偏让她这个名声不佳、家世平凡,勉强拿得出手、只有俗气到不行的黄白物的商户女给捷足先登,心里头那股子气啊,真难平息。
她能够理解,但理解不代表乐意自己被欺负。
童心胡思乱想的同时,红盖头被掀开,她一抬眉,撞进黎育岷的视线里,那是双温润似水却又饱藏智慧的眼睛,眼角含着微微笑意,他半句话没说,童心却能感受到他的安抚。
他也知道她不安?也知道她已经将藏好的爪子准备伸出来?
她没笑,就这样定定看着黎育岷,一瞬也不瞬。
“真不害臊,这样直愣愣地看着男人,果然是低三下四的商户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句话,让正在拚命夸奖新娘子美貌天成的喜娘僵住,接不出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