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过奖,”雁双翎一脸不敢当,“我本无家可归之人,得公子收留暂住,自然不敢放肆。”
“贵人如此善待老身,老身亦有几句话赠予贵人,不知贵人乐意听否?”那妇人忽然道。
“嬷嬷但说无妨。”
“当年阮家小姐出生时,其母梦见凤凰栖落院中,所以为其取名凤至。阮小姐长到八岁时,恰巧得见一位世外高人,高人也说她有贵人命。从此她更认定自己命中注定富贵,是以亲自……命人在这凌霄阁中栽种凌霄花,可见其志向。只是,她入宫之后,虽为贵妃,吃穿用度无一不贵重,然而除此之外万般不由人,倒不如嫁个普通男子,平淡一生来得快活。”妇人轻叹一声,“贵人,你可否懂得?”
呵,这是对她的劝谏吧?
“小女子明白。”雁双翎颔首,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若为她自己,她可以一无所有,可是为了雅国、为了皇兄,她就只能义无反顾,不敢多想。
即使前面有万丈深渊,她亦只能选择纵身跳下。
但她还是很感激眼前这个素衣淡笑的妇人,在这个无亲无友的外乡他地,能给她一点善意忠告,给她带来一丝暖意。
第2章(1)
据闻,阮七公子爱茶。
碧色清茶注入白玉一般的瓷具中,倚窗临风而饮,实在惬意至极。正值夏季,他又研制了冷泡茶,用泉水冷泡茶叶,并加入冰块,置于地窖中一两个时辰,便可饮用,且冷泡茶更能消食解暑,类同酸梅汤的功用。
今日,阮七公子特意请雁双翎喝茶。雁双翎知道,他一定有重要的话要对她讲,偏偏来了许久都不见他主动说起要事。
“公子,恕双翎心急,不知公子会如何助我得到太子青睐?”已在这庄中住了好几了,他都未曾提及正事,无论如何,她也要开口问一问了。
“公主初来乍到,在下本想让公主好好休息一阵,因为接下来可有得忙了,不想公主这时会提起。”阮七笑道。
“如此干等着,更让人忐忑。”她有任务在身,哪有闲情休息。
“好,那在下就直说了吧,公主可有擅长之才艺?”
“才艺?”雁双翎思忖片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略通一些。”
“名门淑女皆精通这些,”阮七摇了摇头,“在下以为,这算不得引人侧目的才艺。”
“恕双翎多嘴一问,”雁双翎有些不服气道:“当年沛后能得沛皇青睐,又是倚靠何种才艺?”
阮七笑答,“听祖父说,当年沛后并没有任何才艺,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浣纱女罢了。”
“那么何以荣登后位?”雁双翎不解。
“就是因为简单,”阮七敛起笑容,认真道:“当年沛皇早看厌了宫中的勾心斗角,反倒喜欢简简单单的女子,喜欢女子因花开而喜,因看日出而笑,当年沛后的淳朴本性便正中沛皇下怀。”
一听,很懂得举一反三的雁双翎随即道:“那么双翎也简单一些好了。”既然他说琴棋书画那些算不得什么,学其它的又太麻烦,不如就学沛后吧。
“公主与当年的沛后不同,自小生在宫中,如何装得了淳朴性情,”阮七直言道:“况且当今太子也未必喜欢淳朴的女子。”
“那么太子殿下的喜好究竟为何?公子是否派人去打听了?”问是这么问,但她想,他会这么说必然是去了解一二了,先前一问不过是试探。
阮七公子浅笑,并未马上回答,只稍稍用眼神示意仆婢,仆婢们便鱼贯退出,不一会儿,门帘轻启,引进一个身着戏服的女子。
那女子花旦打扮,戴上整副头面,衣间绣满艳色牡丹,长袖轻舞,手中握着一把团扇。
门外传来管乐之声,女子应曲唱道:“原来托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曲声婉转,女子唱腔清丽幽怨,听来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公主觉得如何?”一曲终了,阮七问道。
“这戏文,我在雅国时也曾听过片段,”雁双翎压下心中震撼,微笑道:“虽不知是何故事,但这曲调甚是优美。”
其实,她是不好意思说她看过全剧,因《牡丹亭》在雅国宫中被视为禁演的婬词艳曲,还是某一年她偷偷溜出宫外,在民间梨园才得闻全曲。
“公主喜欢就好,”阮七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那么接下来这一个月,就请公主跟随这位梨园女师傅学会此曲吧。”
“什么?”她一怔,“要我……学习此曲?”
“公主有何为难之处吗?”见她似有犹豫,他解释道:“方才你问在下关于太子的喜好,如今在下便告诉你,听闻太子最爱听此曲。”
“可是……”雁双翎仍有疑虑,“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短短一个月,我哪里能学会呢?”
“精通虽不可,但终归能学会些皮毛。”他坚持道:“就这么几句,每天勤加练习,听上去顺耳即可。”
“可我堂堂一个公主,岂能学这些三教九流的作派?”她虽要助皇兄复国,却也不能伤了尊严啊。
若是逝世的父皇母后知道她学习此等禁曲以讨沛国太子欢心,想必九泉之下都不能瞑冃了吧?皇兄也不会允许她这样做的。
“公主这话就迂腐了,”阮七摇了摇头,反问:“敢问公主,难道不认为这是好曲?”
“曲是好曲,可是……”
“认为这是好曲,却闪怕被视为三教九流而嫌弃,岂非本末倒置?说来《诗经》也是古人四处采风而集成,说的都是民间风情、俗事凡人,但连孔子都认同且参与删修,难道公主也要把孔子视为三教九流之人、将《诗经》视为三教九流之作?”阮七讥讽道。
“《诗经》已流传千年,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学唱曲这事实在跟她自小所学相悖,她一时难接受。
“那么公主何以认为此曲不能流传千年?若千年之后,它也如《诗经》一般被人推崇,公主还会怕伤及尊严吗?”阮七睨着她,直言点出她为何迟疑。
“可是……”雁双翎心里始终迈不过那一道槛。
“公主还请仔细想想吧,”阮七难得脸色拉下,“入住我静和庄时,在下就曾对公主说过,凡事还请多听在下的建议。公主若不听,在下恐怕也帮不了公主,公主还是及时离庄为上,另请高明相助,以免耽误时日。”
他生气了吗?呵,看来阮七公子的脾气也不小。说来她也不是不想听他的,只是得好好想想。
所以她应该怎么办?真的另找高明相助?别说找不找得到,就算真的另有高明,时间也不够了吧……
“公主请再想想吧,”阮七起身道:“在下还有别的事要忙,不能多陪公主了。抱歉。”
话音刚落,他已经挪动步子直往门外去,头不曾回。
或许,他没有动怒,只是觉得在她身上不值得再花费时间。也对,她这样一个流亡之人,还不肯听他安排,实在不识好歹。
雁双翎怔怔地坐着,方才还觉得清洌的茶水,此时喝来却觉得苦涩。
“公主不要介意,”董嬷嬷上前送茶点,微笑道:“我家公子还年轻,有时候难免会有小孩子脾气,待人终归没那么周到。”
“我没在意,只是……”雁双翎亦笑道。“有些事得多想想。”
她该不该答应呢?要讨沛国太子喜欢,难道只有这一条出路?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