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亮的一瞬间,宁又仪和七都看清了对方的神情,他们都在想——
到了战场上面对面的那一刻,太子那一箭,会不会真的射向她?
第4章(2)
此时此刻,岁波城中的骅烨也在想同样的问题。
假若那一箭的目标是建安,他会不会射?
纵然答案早已昭然,可他忍不住一遍遍问自己,再一遍遍确定。只有这样,他的决心才能够坚定如铁,不被任何事动摇。
骅烨仰头,看那祭台直插入天,衬着满天的火烧云,更显得洁白、庄重。
他从未登上去过。
当年万箭来袭时,他就在下面看着,只能在下面看着。他看着七救出她,看着她浑身是血痛得大哭,他发誓,此生再不会让她受伤。那是他平生所立的,第一个誓言。
“报——”
“说。”骅烨视线不离塔顶。
“七队已抵塔木城,一切按计划行事。”
骅烨点点头。
暮色越浓,火烧云色彩绚烂,在天空中如一匹匹华彩锦辙,将夕照最后的光华一直燃烧到天的尽头。
黑暗前的绚丽,总是最动人的。
骅烨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直到暮色完全笼罩,那些云彩才渐渐暗淡,隐入夜色中。
手下继续来报,桐城、景州一座座被萨罗国侵占的城池,从他们口中报出。他的网已经撤出去了,所有部署均就绪,只等着萨罗军来进攻了——带着他们的人质。
渐渐地,夜深了,还有最后一队没回报。骅烨静静地等着。
十月刚至,地处西塞的千岁城,夜风过处,侵衣单,沁肤寒。有人走近他身边,跪下道:“请太子加衣。”
骅烨恍若未闻,凝然不动。
风手捧重缎披风,又道:“更深露重,请太子早些歇息。”
“下去。”他冷冷道,依旧抬头望天。
天边挂着一弯弦月如钩,钩住他的心,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两日一夜了。
昨日午时,风意外出现在岁波城,涕泪请罪,说太子妃在凤凰山上失踪,她寻了半日却末果。他当即派出一队士兵去两人失散之地仔细搜寻,但,仔细询问风之后,他心下了然,听到“太子被捉”的消息,建安多半是直接进了塔木城,去救“自己”了。七不会贸然破坏自己的计划,那么,建安十有八、九也被萨罗国士兵捉了去。
她的身分会暴露吗?七一定会竭力掩饰,然而——
出皇城后风未着面具,一路与建安姊妹相称,因此昨日是素面入城,很多百姓都瞧见了,纷纷跪地叩拜,道建安公主不忘故都,在危难时刻回到岁波城,这回必定能够大败萨罗国云去。
萨罗国连续刺杀建安十年,自然识得她的容貌。因此,风的出现等于明白告诉萨罗国,太子妃身分另有玄机。
其实他自己很清楚,再等下去,也是白等。如今月过中天,在凤凰山搜寻太子妃的那队还未归来,他在此苦苦等待,只不过是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
“把他们撤回来。”
良久,骅烨终于下令。
一直跪在一侧的风领命而去。至此,那万分之一的希望,便也断了。
骅烨看那弦月在云中穿行,看了很久,直到他全身被夜露沾湿,还在看。
他实在是看了很久,脖颈酸痛不已。可若不是一直仰着头,他怕心里的担忧太盛,会从眼中满溢而出。
慢慢地,天色转青,新的一日又将来临。
“报——”悠长的声音由远至近。
骅烨缓缓低头,揉着僵硬的脖颈道:“说。”
“城西发现萨罗国大军。”
骅烨眸色一凛,傲然道:“终于来了。请太子妃至城头。”说完,大步向城西走去。
岁波城头,各将领齐集,宁国国主宁弘远正忧心忡忡地向西张望,见骅烨上来,寒喧道:“太子连日辛苦了。”
他点点头,“分内之事。”
宁弘远忙拱手致礼。
他虽为宁国国主,此时岁波城实际主事之人却是骅烨。宁国兵力薄弱,绝大部分都在墨城布防,萨罗军攻下墨城后,宁国其实已无还手之力,这也是宁国不得不和金乌皇朝联姻的原因。此刻,岁波城的兵力大部分来自金乌皇朝,因此,他虽是骅烨太子的岳丈,可言辞间却不得不恭谨万分。
事实上,从联姻那刻起,就等于他将国家拱手送给金乌皇朝。但,只要能保住这一方城土,谁是主人,就不重要了。
宁弘远叹了口气,如今他最挂念的,唯有那尚不知身陷何处的女儿。
萨罗国大军越行越近,最前方是一排十辆铜质战车。这些战车犹如一个个活动小堡垒,中空可藏人,刀枪不入,威力极大。更厉害的是车后可伸出云梯,哪怕城头箭雨滚石招呼,它都能冲至城下搭上云梯。萨罗国全凭这前所未闻的战车,才能一个月就夺下十数座城池。晨光下,十辆战车闪着冷冽寒光,后面大军阵列,一眼望不到尾。
城头宁国众官员面面相觑。如此大军,怎生抵挡为是?
宁弘远凝目细望,只见那群战车,中有一辆的云梯已高高立起,上面绑着一人,却是看不清样貌。那辆战车前有数匹战马,马上之人都身着盔甲,应是领军之人。
近了,近了……
朝阳初起,洒下遍地金辉,天地间一片光亮。
众人终于看清,云梯上那人白衣白裙,黑发在晨风中飘扬,分明就是建安公主。
“又仪……”最后一丝希望顿时破灭,宁弘远僵立城头,尽力维持一国之君的尊严,心里已是肝肠寸断。
骅烨挺立如松,不为所动。
萨罗大军停在距岁波城约两箭之地处。
“城头可是宁王?”清亮的女声从大军前沿遥遥传到城头。
宁弘远勉力镇定心神,清清嗓子,“正是本王!你是舒瑰月?”
她咯咯笑道:“宁王年纪虽然大了,眼力却是末老。”
宁弘远喝道:“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还不速速投降,免得本王不客气!”
卞月哼了一声,手中长鞭一挥,扬起一杯黄土。“你女儿在本公主手里,神气什么?”
“你……”宁弘远语塞。
骅烨冷冷一笑,“瑰月公主如此自信,不妨先在她身上抽一鞭试试,看宁王心不心疼。”
“你是——金乌太子骅烨?”瑰月点点头,又抽出一鞭,恰恰从宁又仪身侧扫过,鞭子落在铜质战车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本公主倒想看看,太子心不心疼。”
“公主便是杀了她,本宫也绝不心疼。”
风适时出现在骅烨身边。她身着华贵锦衣,矜贵地朝瑰月笑了笑,神情端庄无比。
卞月知道影子侍卫的内幕,又怎会被这假象所迷惑,肯定道:“她是假的。”
“此刻,从墨城起,至桐城、景州,再至塔木城,共十三座城池,已全被金乌皇朝所收复。就连此处你倚仗的十六万士兵,也在我皇朝包围内,若不投降,断无生机!”骅烨的声调陡然转冷,“萨罗国把牌押在一个假太子妃身上,未免可笑!”
卞月哈哈大笑,“本公主并非无知小儿。太子,想诈我投降,也拿出点令人信服的证据呀。”她语气放肆,心底却有丝丝不安。萨罗国兵力到底有限,为以最快的速度直取岁波城,夺得的每座城池才各留两三千兵力留守。岁波是最关键的一城,她断定宁国和金乌皇朝会拚死守城,在这种关头,不可能分散太多兵力出去。
骅烨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箭。”骅烨伸手,接过一柄强弓。
其实,天明方是十三路军队攻城之时,现在应该还在激战中,只不过此时诈她一诈,谁都无法立刻确定。只要他证实舒瑰月手上的人质是假,那么,萨罗国士兵就会以为,他之前所言,也都句句为真!手中王牌既失,后方又被断绝,他倒要看看敌方军心如何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