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燕昭闪闪发亮的眸子,云青心底想着:前世二十一岁的自己虽然是五品知府,却没这等机遇走到皇帝、皇子们跟前,他怎么都没想到,最后得胜的不是强势的二、三皇子或受皇帝看重的五皇子,反而是不争不夺、名不见经传的燕昭,当时他的想法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但如今看来,燕昭本就是一颗金钢钻,只是善于隐藏。
重生后,许多事情已悄悄改变,云青不敢确定两年后逼宫之事会不会发生、燕静会不会幸存,而燕昭能不能登基成为下一任新皇,但燕昭礼贤下士、不耻下问的态度,与前世一模一样。
四月中,皇帝又召见云青两次,他们细细详谈商业区的经营。
这些事他和关关早已讨论过无数次,因此在皇帝面前,他侃侃而谈,不过还是隐瞒了一些事,比方,他没说早在买地筑人工湖之前,就有了商业区的想法。
而是对皇帝说:“第一次挖掘湖泊,微臣并不确定会不会成功、会不会在汛期来到时,泛滥了湖边土地,于是便把五皇子向微臣买参考书的银钱全投进去,买下附近千亩田地,免得为祸百姓身家性命。
“但湖开凿时,当地有经验的耆老笃定说道:‘有这座湖在,今年肯定不会发生水涝。’因此微臣大胆邀集泉州商户,利用多余的土地,提出商业区的构想,希望能够繁荣泉州经济。
“其实微臣心底多少忐忑不安,天底下没有十足稳当的事儿,直到今年春汛,河道顺利将雨水引入湖中,泉州百姓逃过一次水灾,微臣这才放下心,确定当时的计划是正确的。”
先后次序有点倒置,但无所谓,皇帝要看的是结果,根本不在乎过程,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明年泉州上缴的税银会增加几成。
四月底,殿试结束,云丰考上一甲第三名,成了大燕王朝最年轻的探花郎,比起当年的云青,他表现得更好。真正是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云丰是皇帝钦点的,在未见到云丰之前,皇帝对云丰已经产生莫大兴趣,一个愿意把兄长疼爱弟弟而编撰的参考书分享给其他学子的人,胸襟是何等开朗广阔,而殿试时,看见云丰一副英武俊杰的模样,皇帝更加满意了。
皇帝本想留云青、云丰在京里任职,但重活了一世的云青心底明白,未来两年后的夺嫡之争中,京里许多皇亲贵胄中箭落马,况且现在有燕静这层关系,留在京里,必定会被视为五皇子一派。
他与云丰谈论过后,于是在四月底觐见皇帝时,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云青说:“禀皇上,泉州是微臣兄弟的故乡,当年父亲过世,微臣和弟弟、母亲被赶出家门,我们便发誓要努力上进,日后衣锦还乡。去年微臣回泉州任职,这才发现,原来我们真正想要的不是衣锦还乡,而是想让家乡的人们过上好日子,如果有机会,微臣希望兄弟俩能够同心协力,为家乡百姓谋福利。”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连皇帝都动容。
紧接着,云青从商业区、水利改良、沟渠建造、囤田垦地、广建公学、私学到清查吏治,他提出一套又一套的想法。
在京城这段日子里,他并没有闲着,在燕静领头的宴筵中,他学习燕昭,抓住每个机会与在场的地方官员们讨教治理地方的经验,因此在皇帝面前,他能够从容自在、不惊不躁。
三日后,圣旨下,云青连跳数级,从正七品知县破例拔擢,升为从五品知州,且令探花郎云丰为正七品知县,并且赐两兄弟的母亲方云贞节牌坊一座,立于云湖湖畔,以及黄金百两。
接下赏赐,两兄弟终于可以回泉州,大大方方出现在宋家族人跟前。
饼去近一年,云青不愿意与宋怀恩有交集,几次商户相邀,只要名单上面有宋家族人,他便不出席,因此宋怀恩始终不知道,新任县令正是被自己赶出门的庶弟。
如今母亲的贞节牌坊立下,他倒是很乐意看看宋怀恩要怎么面对自己。
接下圣旨当天,云青、云丰便急忙打包行李,云青还得趁天黑之前走一趟珍宝斋。
前几天他看上一个金项圈,有点贵,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京城待多久,怕银钱不够使,便不敢出手,现在要回去了,得把“女儿的嫁妆”给带回去。
这段日子,他们向一对老夫妇租赁了两个房间,加上三餐,比外头的饭馆客栈便宜得多,省下来的银子,他全给女儿攒了嫁妆。
门上传来敲叩声,云青走过去开门,是孙爷爷。
“孙爷爷,我正打算去和您结算饭钱。”
“这不急,我是来告诉公子,外头有个姑娘找你。”孙爷爷乐呵呵地,瞧得云青全身发毛。
“孙爷爷……”他犹豫轻唤。
“快去吧,有这么美丽贵气的姑娘来找,方公子好福气!”说完又是一阵笑,笑得云青脚底窜出凉意。
美丽贵气的姑娘?谁?
云青走进前院大厅,穿着薄棉鹦哥绿紧身小袄,外罩珍珠皮元色比甲的少女旋过身,淡妆丽雅,肤色粉腻,眼波斜溜,姣美可人的燕明月正冲着他笑。
下意识眉心一紧,他考虑着要不要进屋。
他不进,燕明月自动来请,她走到门前,动手去拉云青,他一闪身,躲了过去。
“我等不及了,既然云青哥哥不肯来看我,只好我来看云青哥哥了。”她不以为忤,娇笑道。
自从二月份方家兄弟进京,她就不时寻人带话,说自己在某处等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人没把话给带到,云青始终没去见自己。后来在他进宫觐见父皇时,她又让小爆女去请,他只是拱了拱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他在怕什么?怕父皇恼他心存非分?怕自己的身分配不上她?还是怕外面的流言伤人?可她都不怕了,他怕什么?!
“微臣问公主安好。”进了屋,云青退开两步,客气地和她保持距离。
“云青哥哥这是做什么,好像陌生人似的。”燕明月笑盈盈地朝他凑近。
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云青不接话,低头躲奇葩。
“云青哥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本公主会吞了你?”
“微臣这是为公主名誉着想。”
“我不信谁敢将今日之事传出去,除非是不想要命了。”说着,她瞄了候在门边的宫女太监,顿时,众人身子一哆嗦,连忙把头垂下。
“不知公主来访,有何要事。”他心中暗自忖度,难道燕静没把盘算告诉燕明月,为何她痴缠至此?
“是有要事。我想知道云青哥哥对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开门见山,半点不保留。
“微臣对公主没有想法。”他回答得斩钉截铁,半分胡思乱想的机会都不给。
他的话引起她的哀怨,燕明月向前几步,仰头对上他的眼,低声道:“在泉州,本公主已经暗示过云青哥哥,难不成还要我敲锣打鼓四处嚷嚷,说本公主于你有心吗?”
她当然可以敲锣打鼓、四处嚷嚷,反正到最后倒楣的一定不是她。
“微臣不敢。”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有什么敢不敢的,如果你点头,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处理,我定会说服父皇,让你当我的驸马。”
“公主多想了,微臣自知身分不配,从未有过这样的想头。”他心中已有微怒,却还是温和地笑着,这来自于他从小所受的教养,让他习惯用优雅温煦的笑容掩盖住讥讽与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