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师父,我……”抽抽搭搭的,释心澄哭了。尽避似懂非懂,可是她就是喜欢那词句里的唯美意境,这样也有罪吗?
“罚你今晚跪在佛堂背诵本愿经一百回,听见了吗?”
“为什么?我又没有错,这书本来就是让人读的,凭什么我要受罚?”
“一百四十回。”
释心澄抬起泪湿的双眼,满脸委屈,蹲,抓起一把雪白的纸屑,百般不情愿的奔离后院。
从那个时候起,她不曾再碰过词集。
情啊,爱啊,在潜龙寺里未曾耳闻,那里只讲善与恶、是与非?,无善无恶是圣人,善多恶少是庸人,有善无恶是仙佛。
可是师父呀,她曾经思索过,李洛斐眼中有善,尽避极浅、极淡,他的恶也是苦于身世所逼。
那么试问:他真的是邪魔外道吗?能不能将邪魔的定义放宽一些?她不觉得他坏啊……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朦胧的睡梦之中,释心澄听见有人在房内吟唱,睁开惺忪的双眼,撑起酸软的四肢,折腰坐起身,下意识的循声望去。
她看见笑弥勒手里翻弄着一本词集,一如往常,圆圆的胖脸堆满了笑意,当真像极了一尊弥勒佛。
“师伯?”她怔忡片刻,反复揉着眼睛,以为自己在作梦,确定不是梦境之后,欣喜若狂的跳下床榻。“真的是您!您没事吧?”
笑弥勒笑嘻嘻的合上词集,任由小泵娘拉起自己的双手。“小心澄,我好得很,一点事也没有,幸好碰上你师父和兰皋出手相助,否则我大概也别想再见到你了。”
释心澄笑了笑,想想不对,赶紧追问,“李洛斐怎么样了?”
“小心澄,你别急,洛斐正让神龙寺的弟兄们帮忙疗伤,他伤势极重,也不是一时半刻就好得了。”笑弥勒拍拍她的肩头,“你心神未定,体力透支,也该好好静养,别只顾着担心洛斐,他是个恶人,恶人自古都很长命。”
蓦地,她握住笑弥勒胖胖的手腕。“师伯,您和洛斐究竟是什么关系?”
笑弥勒没想到她会这般好奇,有些无奈的说:“小心澄,你真是不肯死心哪!我已经跟你说过,我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角色。”
“微不足道的角色也是有重要性的,您就跟我说吧!我保证不向任何人透露。”释心澄央求着。
笑弥勒神情黯然,叹口气,低声说道:“我……不过是个看不破红尘的假僧侣,对一个已经作古的死人至今依然念念不忘的痴情傻子。”
释心澄愣住,自然而然的联想起来,随即恍然大悟。“师伯,难道您……”
“没错,我爱慕的人便是李曼,而多情者是不以生死易心的。当年,是她在临终之前托付我,帮忙照顾她的两位遗孤,而我能为他们姊弟做的,也不过是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原来如此,难怪您为了帮洛斐,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
“其实我根本没有资格遁入佛门,只能当个不伦不类的俗讲僧。”
“师伯,您这又是何苦呢?师父说过,唯有看破红尘的人,才能解除所有俗世苦痛,抛除爱恨嗔痴,才能卸上的包袱枷锁。”
“小心澄,我是个不够资格谈佛家义理的假和尚,看不破红尘,只好躲到红尘之外,但是这些年来,我多少也从中悟出点道理了。”
第8章(2)
“道理?什么道理?”她迷惘。
“情必近于痴而方始真,而天地如果无情,则不生一物,生生而不灭,是因为情不灭的缘故。没有人可以真正的看破红尘,因为只要是人,都有情有爱,所谓看破,只是刻意的割舍,并不是真正的月兑离。”
“只要是人,都有情有爱……”释心澄喃喃重复他的话,心神飘远。
“笑弥勒师叔,您说这些话是触犯佛戒的。”
释心澄回头,看见释断尘站在禅房门口。
笑弥勒拍拍额头,笑道:“欸,瞧我胡涂的,竟然开始胡言乱语。这声师叔我担待不起的,小弟兄年纪轻轻就足以和西少林的方丈平起平坐,反观我只不过是一个俗讲僧,羞愧、羞愧啊!”
“师父。”
“心澄,你过来。”释断尘轻声命令。
释心澄惴惴不安的迎向师父,身后却传来笑弥勒的声音——
“时候也差不多了,你也该向咱们单纯的小心澄说出实情了吧?”
她听得一头雾水,傻傻的望着师父,看见他平缓的面容开始起了阵阵波澜……
就像那日在酒楼的李洛斐,心事重重,有苦不能诉出的模样。
难道师父有什么事情隐瞒着她?莫非又是和五蕴心法有关?
走到一半,她忽然停下脚步,“师父,您告诉我,究竟五蕴心法是什么?为什么那些人要拚死拚活追着您讨?还有,师伯说的实情究竟是什么?”
释断尘凝望着她,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在压抑些什么,仅只片刻,又恢复成无欲无求的面貌。
他转过身子,背对着她,朗声回道:“随我到大殿去,我们会来神龙寺一趟,就是因为五蕴心法……五蕴心法也与你有关。”
五蕴,色受想行识,是她自小耳闻的佛义根本;可是她从来不曾听过五蕴心法,也不知道这个五蕴心法究竟和她有什么关联。
她不笨呵,早该知道师父带她出寺必定是事出有因,绝非偶然或者临时起意。
只是,所谓的实情究竟是什么呢?
神龙寺大殿里,满墙慈悲为怀的金铜佛面,庄严肃静,碧丽辉煌的金佛似乎在低语些什么,又好像沉默着。
四周一片岑寂,在场与会者都是陌生的佛门子弟,个个面色凝重,众人的目光不时飘向她站的位置。
这里是西少林,是佛门神圣之地,站在众位僧人最前方的黑肤僧侣,想必就是师父曾经提过的那位清莲长老。
释心澄彷徨的张望,忽然起了一阵寒意,下意识的抱住双臂。
她来得太迟,踏进大殿的时候,师父和清莲长老似乎起了争执。
“断尘,当年你接受悟禅的请托,确实已经是仁至义尽,算算日子,已经过了无数个年头,佛家虽然讲求慈悲,但也不能不讲戒律,是到了该决定她的去留的时候。”
“长老,我们这样太过不义,也太过无情,她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姑娘……”
“她的存在才是对我们佛门不仁不义!”清莲厉声喝道。“她是佛门之耻,将使我们少林遗臭万年,当年,如果悟禅的神智够清醒,还保有一点羞耻之心,就不该带她回来少林。”
“长老。”释断尘赫然打断清莲长老的话,望了脸色苍白的释心澄一眼,忧心忡忡。
释心澄察觉到气氛不对,不解的问:“师父,长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孤儿就是佛门之耻吗?孤儿没有资格踏入佛门吗?”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环绕在她周遭的一张张僧面,远比妖魔鬼怪还要骇人。
“心澄……”
“够了!”清莲扬手,阻止释断尘出声,然后走向孤立无援的释心澄,以一种极为鄙夷的凌厉目光瞪着她。“当年,身为少林高僧的悟禅情根未除,和避居在潜龙寺的亡国公主私通,不仅如此,两人还生下一名女婴。后来,悟禅知道自己铸下大错,痛苦欲绝,选择隐匿在不知名的荒山,这位亡国公主抵不过思念之苦,不出几年便抑郁而死,他们两人年仅五岁的遗孤从此留在潜龙寺,受佛门子弟庇佑。”
释心澄双膝发颤,双眼圆瞠,看向滔滔不绝的清莲长老,鼻息短促,心跳飞快,她的眼角余光扫过大殿上的佛像,发觉金佛的目光竟然是冰冷的,冷得教她打从心底渗出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