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这里做心理咨询,你少拿犯罪侧写那一套来分析我。”
“生气了?”
啜饮不语的夏尔轻蔑的横睐他一眼,挪开水晶酒杯勾起唇一笑,“就凭你这个亡命之徒?省省吧,糜烂奢华的美好何其多,我何必浪费生命对你生气。”
铁宇钧弹弹指梢,抖落灰烬,叼着烟笑道:“总有一天你肚里的愤怒若是彻底爆发,届时,你的末日可就要降临了。”
“喔,亲爱的预言大师,我真害怕,怕得不得了。”夏尔高扬眉头佯装惊恐,让烈酒润得朱红的唇角讥诮地弯起。“我已经是在床上消耗多余体力的成年人,不是听着床边故事被吓唬着入睡的天真孩童。”
“天真?”袅袅烟雾中浮现铁宇钧调侃的笑脸。“你的天真应该早就soldoutorlost,这样东西对你而言应该是唯一买不起的奢侈品吧?”
第2章(2)
夏尔朝吧台内勾指,让酒保将已空的杯子重新注满,自嘲着道:“没错,已经遗失的东西本来就不应该再出现,最好永远消失。”
“最近风声很紧,你最好少跟那批人鬼混。”铁宇钧瞄了眼腕表上的时间,陡然终止寒暄,直述来意。“上次你们卖的那批夏卡尔的画捞了不少,国际刑警那里已经盯上那群家伙,虽然我知道你不在乎,但还是转告你一声。”
“你特地飞来巴黎就为了这个?”夏尔狐疑地睨着他。这家伙长年在各国担任卧底任务,线报灵通,但并不需要在逃亡之虞现身巴黎,只为了担忧他这个谈不上是同一阵线的朋友。
铁宇钧掏出皮夹,扔下纸钞,一改方才的闲适,准备起程。“还有,我刚才已经扣押了他们两幅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据说是你代笔的?越来越上手了,就当作是资助我的旅费,你说如何?”
夏尔只觉得好笑。“你从哪里弄来国际刑警的假证件?皮耶他们居然真让你把画押走?那群老家伙肯定是喝茫了,才会把你这只过街老鼠迎进门。”
“你啊,还是洁身自爱点吧,等我把这次的麻烦解决之后再回来感谢你的资助。”临走之际,铁宇钧揉乱了少年一头及肩的金发,戏谑地低声哄道:“早点上床睡觉,作个纯真年代该有的美梦。”
夏尔侧身闪躲,拨顺被揉乱的发,不驯地瞪着正穿过人群迈向亡命旅程的高大身影,喃喃地道:“白痴,我从来不作梦……”
一双核桃般的大眼睛霍然闪过眼前,他眯细湛眸,举杯狂饮,让浓烈的酒涤尽残存的记忆,彻底清除殆尽。他冰凉且疲倦的身体感受着酒精带来的阵阵暖意,浮沉在模糊迷幻的感官世界里。
去他妈的天真,去他妈的美梦,去他的愚蠢笨松鼠!
“哈啾!”菲菲及时举起袖子捂住口鼻,见迎面而来的一群形同复制的金发女孩,她赶紧揉了揉鼻头,悄声道歉。
“恶心!别把你的愚蠢细菌传染给我们好吗?”
她低首快速穿过准备外宿的一票婬/荡版芭比。她脚上的帆布鞋,对比那群女孩脚上色彩斑斓的高跟鞋,犹如灰鼠混杂在娇懒的金斯猫群中,突兀又狼狈。
走过交谊厅,菲菲抱起搁在门口的国际包裹,看了看寄件人,脸上扬起娇憨的笑,快步返回二楼的寝室。
“瞧你高兴得,肯定又是你那爱旅行的爹地寄来的礼物。”安娜斜卧在床榻上翻阅杂志,抬眼看着兴匆匆地蹦上床铺的小家伙。
“嗯。”菲菲颊侧露出小梨窝,动手拆着包裹。
罢剥去外层的牛皮纸,她专注的目光忽然一偏,纳闷地瞅着摆在枕边的一只方格纸盒。
小脑袋瓜略微一歪,寻思半晌,她拿开压在腿上的大包裹,构过以丝质缎带系绑的方格纸盒,解下缎带,取开盒盖,瞳眸赫然瞪大。
“这个不是……”她转头看向微笑以对的安娜。
“那时你瞪着这个八音盒,差点迷失街头,不把它逮回来怎么行?”
“安娜!”菲菲慢了好几拍才飞扑过去,拥住安娜左右亲吻她的脸颊,墨黑的大眼笑成弯月状。“噢,真是谢谢你!”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二手八音盒竟然赢过你爹地寄来的越洋礼物,真是搞不懂你。”安娜笑骂道,看着菲菲像蝴蝶般回飞自己的床铺上,拨弄起八音盒。
“我喜欢这个音乐。”菲菲转动着羽毛状的齿轮扳手,那首萦绕脑海的童谣,此刻流泄在寝室内,轻柔的乐声宛若天使收起双翼自身旁走过,恬静无邪。
“你喜欢就好。”安娜笑道。“对了,我的书桌放满了裁片,摆不下设计图,可以借用你的书桌吗?”
“嗯,当然可以。”面向床铺内侧的人儿凝神聆听,心里默默吟唱起那首古拙的童谣,极为入迷。
菲菲轻轻眨着长睫,心思绕着八音盒打转。
八音盒是陶瓷材质,琢磨得光滑的圆形平台上是一座典雅的神殿,少年与少女携手坐在神殿的阶梯上,含笑凝视着彼此。
两尊陶偶交换真心的眼神是如此澄澈清朗,有着绝对的信任与完全的挚爱,流逝如水的时空彷佛一瞬间静止,乐声琮琮化作一曲祝福。
她合上双眸。好奇怪,童谣的内容如此晦暗,为何旋律却是这般恬柔温暖?
那晚,夏尔以阴郁且无比嘲讽的神情扬声吟唱,她只觉得萧瑟,而相同的旋律,此刻透过八音盒的诠释,依然触动她心弦,带来的却是全然迥异的感受。
早已经遗失的东西,就让它继续待在当初遗失的地方,永远不应该再出现。
他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象是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无法缝补……
缓缓张开双眸,菲菲不由自主地抚模着陶瓷人偶饱满的笑颊,拨动转轮,让熟悉的旋律再次吟唱。
据闻,夏尔的私生活奢华糜烂,以新锐画家的身分穿梭于上流社会,资助者多是名流仕女──表面上以资助为名,私下则以物欲交易为实,本就是艺术界心照不宣的秘密,举世皆然。
“为什么明明感觉痛,还要故作不在乎?”菲菲轻声喃喃地问,目光移向挂在衣架上的红色围巾。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仍依稀可闻见来自于他的陌生气息。那是一种冷淡疏离,同时却又渴望融入的强烈矛盾。
他的眼神带着自我毁灭式的厌世不羁,张扬着一身绝美华丽的同时,又以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观,嘲笑这个荒诞堕落的世界。
是什么原因致使他成为众人口中的纳粹小子?乌琪说过,夏尔对年龄三十岁以下的女性丝毫不感兴趣,只有拿得出足够代价的贵妇们才能令他短暂驻留。
她们说,纳粹小子是由物质供养起的金丝雀,必须喂以琼浆玉液、绫罗绸缎,他是一具肉身艺术品,无论男女皆渴望拥有;他们说,纳粹小子是艺术界的一大耻辱,他利用身体当作筹码交换各方资助,攀附权贵,闯入神圣的艺术殿堂,违背了艺术必须月兑离世俗浮华,回归自然的绝对真义。
有人膜拜,必然有人唾弃,如此两极才符合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不是吗?
“菲菲?睡了吗?”
“嗯。”侧卧的人儿含糊地漫应,昏暗的视线以及残存意识全被某张美丽得近乎邪恶的脸庞强行占据,无所遁逃。
“傻瓜,真睡着的话就不会回应我了。”安娜取笑她憨傻。
“安娜。”菲菲忽然闷声问:“如果你看见有人明明受了伤却又不出声,你会怎么做?”
安娜在桌案前偏首回道:“这个人肯定是自尊心很高,不希望被人发现自己的软弱,你越是插手反而越是帮倒忙,他根本不愿意有人发现他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