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话!我叫你别说话!”辛芙儿急红了眼眶,只能拥紧他,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搞不清楚尹宸秋究竟施了什么恶毒的咒。
“让……我说……”辜灵誉不顾自身异状,坚持说下去,“他……在昆仑山练就了如何利用灵兽的功体提高自己道行的方法……裘老头只学会半套,所以那晚才始终没能成功……我曾经帮助他诱害过不少同类……如今不过是报应……”
“鬼怪妖精本来就不讲求仁慈道义,你还提什么报应不报应?!”辛芙儿慌得六神无主,眼神模糊的瞅着他。“对,现在的你是凡人,不是狸妖,他根本伤不了你……”
“师妹,你恐怕忘了至要的关键。”尹宸秋双手交抱胸前,扬起眉头,冷冷的作壁上观,“喔,我差点忘了,老头应该不曾教过你这些事,这些自以为有点修行的小畜生想变成凡人的话,还得经过让灵肉合一的七七四十九天。不过据我所知,至今还没有人成功过,毕竟我们习茅山之术不就是为了阻止这些妖事?”
辛芙儿瞪着他,纵然再不情愿,也得逼自己问出口,“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尹宸秋冷冷扫过她怀里意识渐失的辜灵誉,眼神好像看待一只随时可以宰杀的牲禽,没有丝毫温度。
“当然是抽掉他的灵魄,当年他可是与我有过交易,他将多年修练的元神拆成两半,有一半在我的体内,当初言明等他替我办完所有交托之事后便归还,是他自己不守承诺,又怎么能怪我无情?”
“尹宸秋,你真不是个人。”一颗泪珠随着咬齿的劲道自眼眶晃落,辛芙儿恨不能藉由恨瞪将他大卸八块。
“不,你弄错了,‘不是人’的是他,不是我。”尹宸秋仰头狂笑。
她气得肺叶胀疼,唇齿磨颤,抡起粉拳抹掉泪痕,厉声道:“把他的元神还给我!”
“我傻了不成?我远从昆仑山来到京师便是要收了他,还你?说什么傻话?!”
“把他还给我!”辛芙儿蓦然扑向尹宸秋,揪起黑色道袍,使尽全力扯弄,彷佛只要扯破这袭道袍,便能讨回元神。“我才没有你这么卑鄙的师兄,你根本就不是尹宸秋,你这个丧心病狂的臭黑茅!真正的辜灵誉早就死了,他不过是借他没用的肉身完成心愿,你凭什么收了他?你凭什么?凭什么……”
“就凭他喜欢上你,就凭他自不量力,居然想得到你的心,就凭着你本来该是我的。”尹宸秋压抑不下满满的妒恨。早在决心月兑离师门的那刻起,他便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得到她的情意的资格,他得不到,一只背叛他的狸妖又凭什么拥有?
原来如此,她终于懂了,懂得何以尹宸秋要千里迢迢远从昆仑山返回京师,又为什么不肯放过辜灵誉,因为他心底丑陋的私欲不能被满足,所以嫉妒辜灵誉心愿成真,不甘心将放弃的渴望平白拱手让人,只好使尽手段破坏,既然无法挽回,就以毁灭来阻止。
一个内心充满妒恨、长年扭曲心态的黑茅道士能做出什么事,她再清楚不过,尹宸秋是铁了心要毁掉辜灵誉,毁掉他在无形之中辗转给了他的渴求,毁掉他修行近千年来唯一的执着……多么可怕又自私的人,彻彻底底剖露凡人求不得后的丑陋。
辛芙儿骤然松手,退了数步,目光决断如两道含霜冰芒凝视前方,弯身平蹲,握住温暖渐失的宽大指掌。
尹宸秋眼中堆聚怒意,端看她挽起辜灵誉的胳膊,指痕未消的脸颊显得格外狰狞。
“一句话,你还是不还?”徐缓的撇开视线,她连眼角余光都不愿停留在这个为了私欲不惜出卖信念的叛徒身上半秒。
尹宸秋隐去笑容,握紧拳头,坚定的回道:“不还。”
奔灵誉陡地睁开浊红的双眼,指尖抽颤的滑过倾下的皓容,扯开染血的嘴角,露出似哭的浅笑,声音细如蚊蚋,“虽然短暂……可是我的心愿已了……你和我心里所想的那个姑娘一样……甚至比我想的更好……”
她的泪水颗颗坠下,落在辜灵誉的眼睑、唇畔,冲淡了刺眼的鲜红血水,他薄唇微张,须臾感觉到齿里化开咸浓的涩味,终于领悟到,原来这便是所谓的苦。
他深深咽下离别的苦涩,心满意足。
“狸猫变成人……这种事往后只会是一种传说……只可惜……”
“我不许你说‘可惜’这两个字,等我把你的元神讨回来,你又能继续当辜灵誉,逍遥快活的继续缠着我不放……”辛芙儿猛地摇动枕在臂上的辜灵誉,泫然欲泣,“你这个嘻皮笑脸的臭狐狸,我不准你放弃,你给我振作点,鬼大姊的事我还得靠你帮忙,很多帐还没跟你算清……”
“酸酸……爱上你是我变成人之后最终的满足……”辜灵誉趁意识彻底坠落无底幽冥之前,竭尽最后一丝气力,支身仰颔,让冰凉的双唇印上颤抖的唇瓣,血花辗转绘上她的唇。
留不住半点残余的温度,辛芙儿凝结水雾的眼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垂合眼睑,侧身躺在她僵硬的肩膀上,即使闭上双眼,仍是维持着唇畔浅浅笑纹,得到她以情相待的一吻便是最后心愿。
灵兽的执念异于凡人……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上天下地都不会罢休。
如今,连一口气都不复在,肯罢休了吗?
真的甘心就此罢休了吗?
“我不许你罢休!不许,不许,不许……”她伏首痛哭,扯心撕肺,身子从里到外都喊着痛,惶惶溯忆两人自初次相见,再到一路纠缠不清,短如夜半浮梦,曾几何时,围绕在耳畔的嘻嚷字语全烙进体肤。
我不允许你用“只是一只兽罢了”的心思来看待我。
她从来没这样看待过他。
凡人终其一生寻寻觅觅,在滚滚红尘中尝尽爱恨嗔痴,都是为了心中所爱,可我始终不能明白,要怎么样才能断定何谓真爱?
她也是到现在才明白何谓爱。
当我想了解怎么去爱一个人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你想,这样代表着什么?
她现在懂了,可是他听不见她的答覆,再也听不见。
芙儿,别磨牙了,要磨就到我的嘴里磨,省得伤着自己。
她不磨了,只要他能笑着醒来,什么都好。
只要我是凡人的一天,那便是非你不可。
那不再是凡人之后呢?
看来我就算当成了人,在你的眼中,仍是月兑离不了这样的身分,也好,这么一来,就算我无法继续当辜灵誉,最起码在你的心里能留下两种缺一不可的鲜活形貌。
她根本来不及告诉他,管他是妖是狸是人,她早就……对他动了心,不论是人还是妖,她喜欢的就是那个他,嘻笑爱闹,永远不懂何谓正经的他。
奔灵誉,你醒过来好不好?好不好……
第9章(1)
记忆的最深处。
千山万壑,幽烟袅袅,所有的视线淹没在一望无尽的蓊郁里,再无其余赘色。
癣绿苔青,丛生羊齿状绿叶一片片张扬的拾阶而上,漫过荒废已久、遭受岁月摧残的崩塌石阶。
杳无人迹的荒山野岭,窸窣叶动,两孔鼻子自两片叶沿缝隙钻出来,不时嗅着雨后万物滋长的生息,远处传来声声呼唤,小狸猫烦躁的原地踱步,发出低声呜咽,踌躇片刻后,还是朝来时路返回归途。
在万绿之外的道寺门口迎接狸猫的是一名清秀少年,不久之前才换上黑色道袍,而没人知道当晚他是以着什么样痛苦折磨的心思瞪着这袭道袍暗自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