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芙儿的眼睛瞬间一亮,翻开印绘牡丹的帖面,内里龙飞凤舞的写了一堆罗罗唆唆的废话,省略不瞧。据闻,曾经有位老乞丐无意间捡到金帖,平白赖在辜府白吃白喝一整个月,对穷苦人家而言,一纸金帖远比天皇老子御赐的免死金牌还要来得珍贵。
“姑娘,你可千万要赏脸,否则小的回去不好交代。”末了,旺福说些奉承话,领着一班家丁打道回府。
辛芙儿将帖子从纸角边边儿细细端详到内页一滴未干沾上的墨迹,一寸都不放过,也不搭理纳闷的吠个不止的当归,嘴角弧度不断的往上扬。
忽然,辛家茅屋爆出好大一声欢呼──
“辜家金帖!这下吃香喝辣不必愁了,啊炳哈……”
当归呜咽,举起前蹄抹脸舌忝洗,不能明白,不过是张纸罢了,有何好狂喜?
忽忧忽喜的辛芙儿乐得象是背后插了双翅膀,欲飞冲天,极不端庄的跷起二郎腿,仰首大笑,眉眼弯弯。
“当归,我们这个月不必杆面啃大包,也不必替人降妖除魔,光是这张帖子,就够我们逍遥快活个把月……”
小黑狗懒懒的枕上前蹄,眼皮子半掀半合,横睐着喜不自禁的白裳少女,实在很不想在这节骨眼泼她冷水。
奔家发出的帖,是祸不是福。
奔府,盏盏华灯在朦胧光晕中逐一点亮,雕有富贵灵兽的六十多根玉柱高耸入云,青玉砌成楼阶,精心刻凿一朵朵青莲,当真是步步生花,一步一莲华。
正门口有一尊来自西域石窟,栩栩如生的巨型观音像,半合慈悲双目,端详造访者,望者无不肃然起敬,在富丽堂皇的府第之中,增添些许庄严。
“唔……到底要刮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够建造如此奢美的宫殿?”双手负在身后,灰衫身影挤眉弄眼,仰望着庞然楼宇,时而赞赏,时而叹息,换作她是华楼的主人,那该有多好呀!
她从小苦学茅山道术,成天与阴间打交道,结果在阳间也没混得比人家好,想想,这真是一门极不划算的功夫。
辛芙儿欣羡,但是不嫉妒,从跨进辜府之后,抱持观赏的心态,不时走走停停,这儿晃,那儿瞧,赏尽雕梁画栋,以及似乎永无止境的重重楼塔,彷佛身处神仙之境,教人飘飘然。
“仙姑,你终于来了,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凉,就是盼不到你……哪里来的死狗?去去去。”领路的阿牛鄙夷的挥手。
“这位小扮,它不是什么死狗,它是我的助手兼亲人。”辛芙儿扯动嘴角,制止火爆场面发生。上一位喊当归死狗的不识相小子,至今脚上还缺了块肉。
阿牛随即改口,“失礼,失礼,小的见识低浅,还请仙姑多多海涵。我就说嘛,这位黑狗兄两眼乌黑,颇谙人性的模样,还真讨人喜爱。”
不愧是辜家,一介小小家丁训练有素,懂得见风转舵,人话鬼话都说得通。
踱过横陈于开满牡丹九曲塘的石砖小桥,喧闹声浪随之近耳,歌妓吟唱,舞伶袅袅扭动腰肢,好一幅酒池肉林的景象啊!
顿下步履,阿牛撩开一幕轻罗帏幔。
辛芙儿眼波流转,赫然一愣,终于明白为何贪狼一整晚懒洋洋,不爱搭理她。
是祸不是福啊!
奔灵誉姿态慵懒,半躺半坐,衣袍大敞,袒露半边胸膛,手执金樽,双眼含笑,略带邪肆的目光梭巡过一班绝色舞伶,墨袂微微遮掩嘴边的窃笑。
在辛芙儿的眼里看来,就跟婬笑没两样,俏颜倏地紧绷,步履灵巧的闪身,藏匿于暗处。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少爷为了仙姑特地设宴,有什么不对吗?”阿牛搔脑,不解的问。
“你……白日里,旺福总管说的明明是你家夫人而不是你家公子,敢情你们在诳我就是了?”
“呃……”
“阿牛,杵在哪儿做什么?快带辛姑娘进来。”
戏谑浪语伴随夜风荡入耳里,辛芙儿浑身上下一颤,要是手中有把桃木剑,真想塞进那张嘴里,让他从此说不出话。
阿牛觑着宁死也不肯移动半步的辛芙儿,苦苦的哀求,“仙姑,你别为难小的,要是没办好少爷交代的事,小的可见不到明日的朝阳。”
“混帐东西……”辛芙儿抿了抿唇,故意不看眼神调侃的当归。是可忍,孰不可忍,已经是凡人,没有任何法力的小小狸妖,能奈她何?
她仰高下巴,大摇大摆的走进宴席之中,无视满场拌妓舞伶的注目,拍了拍袖口,扯了扯裙角,爱理不理的落坐……她的全副伪装却在迎上笑嘻嘻的俊脸之后彻底瓦解。
堂堂京师名门第一贵公子不顾形象,竟然小鸟依人般的腻近一介无名小道姑的背部,轻轻蹭着,讨好似的端起杯子,凑近不断抽搐的粉唇。
“我的小酸酸,你总算来了,一整晚等不到你来,光看这些莺莺燕燕周旋来去,我的胃口都没了,你一来便是满室生辉,我心情大好。”
霎时,歌妓的吟哦歌声停止,舞妓闪到腰似的全摔成一团,费劲抛了整夜秋波的媚眼全翻成一双双浊白。
现场美女多如浮云,辜大少却只对小道姑大献殷勤,岂有此理!
辛芙儿冷冷的弯动嘴角,一瞬也不瞬的瞪着满桌珍馐,狠狠的反手推开贴近自己的俊颜,冷笑的说:“岂敢劳驾辜公子,我自己来就好。”
“酸酸,你真冷淡,可是我喜欢。”辜灵誉丝毫不觉得自己一张热脸贴了冷,帮忙夹菜,不忘吩咐阿牛递上软垫,好让当归坐得舒服,宾至如归。
辛芙儿气煞,“你平时的威风上哪儿了?别因为他变成人,又是富贵之人,你就倒戈相向……我在同你说话耶!当归。”
当归压根儿不理,埋头就吃,吃得不亦乐乎。
奔灵誉忍不住窃笑,拿起黄金镀造的汤匙,小心翼翼的吹凉,送到抿得看不见唇线的小嘴前,柔声劝道:“酸酸,你也吃嘛!这盅莲子人参鸡汤是为了你特别熬煮的,喝一口,嗯?”
在他热烈殷盼的注视下,她忍住满月复恶心,张唇咽下津液,两眼直直瞪着他,声音压低的说:“少给我装亲热,快让那些闲杂人等退下,我有话单独跟你说。”
“单独跟我说?我求之不得。”辜灵誉故意扯开嗓子大嚷,成功的引来阿牛惊瞪、歌妓怒视、舞伶妒忿的三重洗礼。
若不是顾及性命安危,辛芙儿早就一拳揍得他后悔当人。
“听见了没?辛姑娘要和我私下相谈,其余的人可以下去了。”辜灵誉斥退众人。
不甘色诱失利,瞪得像母夜叉的舞伶和歌妓们鱼贯退下。
辛芙儿悄然握紧粉拳,五指利爪在腿上掐了又放,放了又掐,直等到帘幕垂下,才终于有了动作。
她揪住奔灵誉的衣领,恨不得化身为厉鬼,一口吞了他。
“你究竟在搞什么鬼?你要霸占辜灵誉的,我没意见,也不想有意见,干嘛一直来招惹我?”
讶然挑起眉头,他狐疑的问:“怪了,旺福没把降肝火的草药送过去?”
“有,辜家的草药就是不一样,还真甘甜……不是,我是说……”收受贿品的辛芙儿差点咬掉舌头,愤恼的改口,“谁让你送过来的?你别利用辜灵誉的身分乱来,万一让别人起疑心,我看你怎么办!”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他笑得像只狐狸,可不知怎地,心口暖烘烘的。
“当然不是……”
“你知道吗?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当人是这么一回事,高兴能笑,伤心会掉泪,从前我只能透过双眼观察凡人种种,如今亲身经验,才知道狸猫与人有多大不同,每天睁开双眼,便有品尝不完的新鲜事物,有趣得让我舍不得眨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