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等事?”杜子春锐利美眸扫向乔婉。
“不敢瞒娘娘,”乔婉藏于袖里的掌心沁出冷汗,恭声道:“鄙妾这几日确实头疼喉紧,夜里也睡不好,太医院命人来号脉过,也开了几帖方子,想必……想必是太医怕有闪失,这才特意吩咐素儿注意些的。”
杜子春冷冷地睨了吓得发抖的素儿,美丽脸庞闪过一丝愤恨,随即若无其事地道:“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好勉强,这人间珍品茯苓子茶,只好下次待妹妹病好再品尝了。”
“谢娘娘高恩厚待。”乔婉藉词起身。“对了,鄙妾这婢子虽说是护主心切,可在娘娘面前失仪的确大大不该,婉婉这就将她带回去好生严惩教。婉婉先行告退。”
“这般多嘴长舌的丫头,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杜子春冷冷道,面上掩不住微愠之色。
“鄙妾听命。”乔婉回头轻斥:“下作的东西!看我回去后怎么收拾你!”
素儿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地跟随着主子离去。
直待她们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杜子春恼恨地扬袖挥落那碗茯苓子茶,宫女们心惊胆战地忙过去捡拾清扫妥当。
“主子,依您看婉贵嫔知道了吗?”一旁的心月复大丫头低声问。
“别瞧乔婉一副温柔可人的蠢相,她能一路从小小的秀女、美人到贵嫔,这当中没死没疯,还能气定神闲、完好无缺地稳守着她的茱萸苑,没有几分能耐是做不到的。”杜子春阴沉道。
“想必是有她家乔老头子在背后指点。”大丫头不屑地撇了撇唇,“老爷这些年吃那乔老匹夫的暗亏不少,几次军功犒赏,皇上都特意对她乔家封赏再三,老爷为此气得不得了呢!”
“我爹有我为他老人家作主,乔家那个老鬼就算风光也风光不了几时了。”杜子春阴恻恻一笑,“我就先拿他心肝宝贝女儿开刀,来个杀鸡儆猴,看他往后还敢不敢挡我爹的路!”
“贵嫔娘娘……”
一回到茱萸苑,摒退左右后,素儿迫不及待开口欲解释。
“我明白。”乔婉轻轻握住她的手,怅然笑笑。“那碗茯苓子茶,是有毒的吧?”
“娘娘既然知道,又怎么──”
“当时若是不饮,春妃便会藉机治我个不敬之罪。”她露出一抹苦笑,“就是喝了,恰恰遂了春妃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之愿,左右都是死。春妃和我同年入宫,心计历练是比我老练狠辣得多了。”
“娘娘不能再接连退让、处挨打之势了。”素儿迟疑了一下,劝谏道:“这宫里,不是讲慈悲的地方。好比今日,若婢子没能斗胆冲犯春妃,难道娘娘就当真这么乖乖服毒吗?”
“以杜子春的作风,她想藉王美人所赠的茯苓子毒杀我,必不会选那种立时见血封喉的剧毒,她所下的毒,定会拖延至我回到茱萸苑后才发作。我是寻思,这苑里解毒良药不少,怎么着也能撑到召唤太医来救吧?”
乔婉知道自己行的是一着被动保身的险棋,可未到必要之时,她实在不想和春妃硬碰硬。
是,她自知心软,没出息,没能手段狠准毒辣地扫除后宫所有横亘在她面前的阻碍,可她还是希望在帮忙尔静哥哥的同时,能尽量别伤及无辜、多增罪孽。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被囚禁圈养在这后宫里的,都是可怜人。
乔婉瞥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眸光怆然。
“可春妃使这一计借刀杀人,大可直接对娘娘痛下毒手,在牡丹殿里待娘娘毒发身亡后,便可假意装作又惊又愧又怒,将事情闹大,直指王美人赠茶之举是心存杀机,故意要对她不测,没料想阴错阳差却是娘娘做了替死鬼……”
“春妃做事精细,既能大胆冒进,也不会忘了留后路,”乔婉回过神来,低叹一声,“我和春妃交手三年多来,又怎能不知此人心计。”
素儿目光炯炯注视着她。
“她若当时便下了剧毒,就算事发之际,直指王美人是凶手,然而身为一宫之主,她的嫌疑可也难逃,光是应付那些谣言四起的后宫悠悠之口,她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娘娘所虑,大有道理。”素儿点点头。
“就算事后能证明是王美人赠的茶有毒,可受了冤屈的王家及我爹,又怎会善罢甘休?因为我人毕竟是死在她宫里的。”乔婉唇畔笑意难掩一丝苦涩。“倒不如先让我喝了缓慢发作的毒药,待我回到茱萸苑后毒发身亡,她再声泪俱下,泣诉王美人好狠的心,这般阴险恶毒,却害了她杜子春的好姊妹──也就是我。”
素儿怔怔的听着。
“若是不能成功诬陷王美人,她也能轻易开月兑,就说茯苓子茶虽是在牡丹殿喝的,可我人却是在茱萸苑死的,两宫之间坐轿子也得大半个时辰,说不定我是在路上中的毒,或者是我苑里的宫女太监心怀不轨,这才毒杀予我……”她目光落在素儿脸上,“到那时候连你们都得替我陪葬,岂不妙哉?”
“这春妃果然厉害!”素儿恍然大悟,不禁好生佩服,却也懊恼的摇头,“可娘娘,您又何苦以身犯险?”
“宫里处处杀机,也只能步步如履薄冰。”她深吸了一口气,“你别看春妃好生厉害,其实她心底也怕极了其他的嫔妃,甚至是皇后。”
素儿面色凝重,“婢子现在才了解王爷为什么说这宫里人人都是娘娘的对手,要婢子无论如何都要护您周全。”
“是吗?他当真这么说?”乔婉心头一热,清丽小脸上的倦色霎时被娇羞红晕取代了,急急抓住素儿的手腕,“他还对你说了些什么?他、他可还说了其他……关于我的事吗?”
“王爷命婢子纵然拚了这条命也要护得娘娘周全,”素儿一字一字谨慎转述。“娘娘放心,有婢子在,决计不教娘娘有半丝损伤。”
“他始终是惦念着我的……他并没有忘了我……”乔婉眸底疲惫寂寥霎时褪去,昔日的娇憨满足之色重新浮现,幸福的呢喃,“我就知道……他不会舍下我的。”
素儿看着这位清丽纤弱的多情主子,不好多说,只能默然。
杜子春那儿果然平静了数日,然而乔婉却半点也不敢稍加放松。
人在深宫,就连寻常的作息饮食都无法自在安心,她不禁更加想念当年在太原将军府里,那段单纯而快乐的日子。
这晚,夜静风息,轻纱沉默。
床上的乔婉一贯睡不安稳,昏昏沉沉间,梦境破碎纷叠……
一忽儿是修长挺拔、宛若天神般的他,带着深情温柔的眸光和笑颜而来,却在即将抓住她手的那一瞬间,她脚下地面裂开了个大洞,将她吞没进无底的黑暗中。
一忽儿是她蒙皇上临幸的那一晚,颤抖得像只被赶入陷阱的绝望小兽,当那具庞大身躯压上来的瞬间,她恨不得自己立时死了才好。
“不,不……”梦里的乔婉泪水如断线珍珠坠落,痛苦的低声呜咽,身子蜷成一团。
一只大掌轻轻压住了她惊悸不安的身子,黑暗里,乔婉浑身寒毛直竖,冷汗涔涔地惊醒。
“不──呜……”她的惊喘被紧紧捂住,心跳如擂鼓。
“是我。”
乔婉全身一震,顿时忘了恐惧挣扎。
那个朝思暮想的……含笑的低沉温柔嗓音……恍如隔世之久……
是梦吗?
“婉婉。”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在昏暗之中渐渐辨认出那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男性脸庞……
朱尔静眸光温暖地笑望着她。
“嘘。”他修长指尖轻搭在她柔软唇瓣上,眼神越发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