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咳,咳……我早上看了新闻。”她小心翼翼地说,怕刺激到他。
想要观察唐圣霖面上的表情,可因为他微低着头,又隔着烟雾的关系,所以她看得不太清楚。
唐圣霖沉默了一下,抬起头,背靠上椅背。他左手抱胸,撑住右手,指上夹着烟,摆在脸侧。烟头冒着青烟,衬着他脸上的笑。
可那笑略有敌意,刺痛了严清音。
“然后?”他声音低了几分,但又透着尖刻,“来看我死了没有,是不是?看了新闻,知道我家破了产,所以特地跑来看我的笑话,是不是?想要大声嘲笑我,来报复以前我经常对你的冷嘲热讽,是不是?”
“是。”一个字从严清音的嘴里清楚地吐出来。
唐圣霖顿时呆住了,表情渐渐扭曲,脸色由白转红。然后他猛地站起来,扔了手里的香烟,一脚踢翻椅子,如一头愤怒的兽。
“笑吧!笑吧!我唐圣霖从此以后就是穷光蛋了!”
严清音仍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不为他的怒气所动,一双眼越渐冰冷。
唐圣霖一把拉起她,双手扣着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笑啊!你为什么不笑?你想说是报应,对不对?我从前最瞧不起穷人,而现在老天就让我成了我最瞧不起的人。哈哈哈,多好笑。我唐圣霖竟然也有这一天!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对,是报应。就是要你尝尝穷的滋味,要你知道富不是绝对的,再有钱,任你挥霍,可终也会有千金散尽的一天。”严清音望着唐圣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好!很好!非常好!”
唐圣霖扣紧双手,严清音感到肩膀一阵疼痛,可她没有叫出声。
僵持了一会儿,唐圣霖放开手,脚一抬踢倒了一边的另一张桌子,然后是椅子,一张接着一张,发泄着他的怒气。
可他究竟在气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很生气,胸中像有团火在烧着。
终于,他觉得踢够了,或者说周围的桌椅都已经“尸横遍野”,他才转身,怒瞪着严清音,胸口起伏,喘着粗气。
“刚才的话也算是嘲笑?你可以更刻薄点的,就像以前我对你一样。”
严清音不说话,只是回视着唐圣霖。
“没有话说的话,你走吧,别站在这碍我的眼。”唐圣霖别过脸。
看着唐圣霖的侧脸,严清音突地笑起来,先是低低地,然后越来越响。她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就为了看唐圣霖的冷脸?看他表演一贯的破坏“招式”——“横扫千军”、“风卷残云”?就为了听他的恶言恶语?
为什么总是会和他斗起来?为什么她一碰到他就是会变倔强,变冲动?
她以为她来到这会见到一个落寞、忧郁的唐圣霖?呵,多么天真的她。他大少爷的脾气永远这么臭。
听见她的笑声,唐圣霖不敢相信地又瞪向她。
严清音不理,收住笑,说:“那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她回过身,朝外面走。
唐圣霖看着她的背影,胸中一窒。他觉得他胸口闷得想发狂。
走到一半,严清音突然停下来。
唐圣霖心中又一喜,他在高兴什么?见鬼了!
严清音回过头,唐圣霖紧盯住她的两片红唇,瞧着它们慢慢分开,他迫切地等着从里面吐出的只字片语。
迫切?!什么东西?管他呢。
他没有感觉到自己紧张得竟屏住了呼吸。
“哦,对了。”严清音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说,“你最好检查一下这些桌椅有没有坏,要是哪个缺了角,断了腿,你可没钱赔。你已经破产了。”说完,她掉头继续向前走去,一个转弯,不见了身影。
唐圣霖差点厥过去,她——她——竟然……他、他……以为……
“可恶!”
一拳击上墙壁,疼痛……疼痛……
他开始奔跑,双腿似有自己的意志。长长的廊道上,他的双手拦住了一抹娇小的身影。哦,这可不是他愿意的,他在心里面小声说。
“清音,”现在,连他的嘴都有自己的想法要说,好,既然它要说,他也拦不住它不是吗?“别走。”
他的头靠上严清音的肩膀。这下,连身体都背弃他了。
“别走。”
严清音任唐圣霖靠着他,没有避开。幽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她看见了他初次的软弱。
墙壁上,布兰德·舒马赫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暧昧。
严清音与唐圣霖并肩坐在轮胎墙上,两人都显得很平静。
“你怎么进来这里的,现在还没到卡丁车馆的营业时间吧。”严清音问。
“老板特地给了我钥匙,让我好好玩一场。以后就不能常来了吧。”唐圣霖看着他的车,明天它就不属于他了,“这辆车也要卖掉了。”
“卖掉它?你舍得?”这辆车可是他的宝贝啊。
“不舍得也要舍得。我已经没有那个能力来玩卡丁车了,这辆车留着也没用,不如卖了,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的确,现在对唐圣霖来说,最缺的是钱。像卡丁车这样奢侈的兴趣,已不是他玩得起的了。
“记得以前你常说除了有钱,我这个人就一无是处了,现在我连钱也没有了。”唐圣霖自嘲地笑,“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跳黄浦江?”
严清音不答,想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你去跳黄浦江,那你就真的一无所有,更一无是处了。因为你懦弱,连命都不要,你还能有什么?”
谁都知道,人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那我接下去该怎么办?我的心情有多糟,你根本不晓得。”别墅被封,他连家都没有了。他能何去何从?况且,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他根本想象不到没有钱要如何生活下去,他连“穷”字都不会写。
“我知道从云端落下来的滋味不好受,但我确实体会不了你的心情感受,毕竟我从来就没飞上过天。所以,也别问我你接下去该怎么办。只有你自己撑下去,别人是帮不了你的。可你要是能挺过去,你就知道世事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这不是安慰话。
其实,她也是有经验的,父母双双离开她,留她一人孤单在世上。那时候的她也痛苦得要死,但她还不是这么活过来了。
“清音啊清音,你怎么就不会说些温柔话呢。还是你老师当久了,说话老也像在教育人似的,我可不是你的学生。”唐圣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严清音斜睨着他。
“你想我讲什么温柔话?”
“例如——”唐圣霖似来了劲,开始嗲声嗲气地说起来,“‘圣霖,你不用担心,你还有我,不管怎样,我都会在你身旁,帮助你,照顾你。就算失去全世界,你也还有一个我。’或者‘哦,圣霖,苍天无眼!一定是老天爷他嫉妒你长得英俊非凡,英气逼人,英姿勃发,又家财万贯,简直是人中龙凤,所以他才降下劫难,想要击垮你。’”边说,他还边对他挤眉弄眼,明送秋波。
严清音听了,第一个反应就是抬起腿,一脚把这个自娱自乐,孤芳自赏的家伙给踹下墙去。接着从包里拿出镜子,丢到他怀里。
“麻烦你照照镜子,请问你哪里英俊非凡,英气逼人,英姿勃发了?用‘人模人样’来形容你,已经算是不错了。”
唐圣霖从地上爬起来,被严清音猝不及防地推下来,摔得痛极了。这会儿他可真的眼睛眉毛挤一块儿去了。
“严清音!你这丑——”话没说下去,因为他的嘴巴被捂住了。
“唐圣霖,你并没有一无所有。”严清音看见唐圣霖的眼睛越睁越大,“你还有爸爸、妈妈、妹妹,你还有朋友。段守恒他很担心你,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