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六个月后
鲍车晃荡着前进,谭君雪颠簸着陷入回忆。嘴角扬起甜蜜的笑。车窗外的风景一一从眼前略过,都变成她和周在一起的一幕幕。
不知不觉间已经和周一同走过了冷锋过境的寒冬,来到了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暖春。他们之间感情的热度也就和季节的变换一样,逐步升温中。
每天下班后,她就去周的家,为两人煮晚餐。虽然只是简单的菜式,虽然没有烛光,却依旧有浪漫的感觉。吃过晚饭,周会抱着她,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每日黄金档的电视剧,看到煽情的地方,她也会不由自主地落下眼泪。每当这个时候,周总是捏着她的鼻子,取笑她。F1开赛后,不再独自一人观看比赛,而是两个人,坐在电视机前为自己喜欢的车队和车手加油。她爱怀抱着抱枕,看到紧张的地方,会拼命去压它。有时比赛在凌晨,她看得累了迷迷糊糊睡着,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床上。放假的日子里,她一定拉着周出去玩,逛街,吃饭,看电影,看话剧,打保龄,听音乐会,去博物馆看展览,上城隍庙吃小吃……她要走到天地之间,让所有人来见证他们的爱情。
他们还曾一起漫步在开春的第一场细雨中,路边的树枝抽出新鲜的女敕芽,小鸟在枝头上啁啾,泥土散发被雨打湿后的潮味,抬头望天,天空犹如被漂白过。他牵着她的手,他们的每一步都踩得“滋滋”有声。
案亲母亲也已经见过周,母亲对周很满意。而周的父母,在周出国旅美后,便双双周游世界去了。他们真是一对几十年来始终如一的恩爱夫妻。
而今天依然是晴空万里的好日子,自然是适合出游的。周的车被送去维护,他们约在游乐场的门口碰面。因为她要睡懒觉,所以时间定在下午两点。报纸上说游乐场新增了一部跳楼机,她一直想去尝试一下,难得周肯陪她。
下了公车,还要走一段路去坐地铁。繁华的市中心人头攒动,她尽量避免和别人碰撞,快步地朝前走着。
在地铁的出入口,她看见有一名女子一手撑住墙,一手抚着胸口,半屈着身体,非常痛苦的样子。她忍不住走过去。那个女子有一头在阳光下也黑亮的长发,披散在背上,煞是好看。
“小姐,你没事吧?”她关心地问。
女子侧过脸来,竟是冬冬!
“雪?”
“冬冬!你怎么了?你还好吧?”谭君雪去扶冬冬,握住她的手,却是没有一点温度,她的手为什么总是这样冰呢。
“我……心好痛。”冬冬手按在胸口,额上留下冷汗来,“我忘了把药带出来……”
“什么?那怎么办?”谭君雪一时慌了手脚,她从没看过这样的冬冬。在“梅开一季”里见到的冬冬,一向都淡定自若,从来没有这样紧锁眉峰,异常辛苦的样子。
她说她没有带药出来……冬冬有病吗?心……心痛?
“我送你去医院吧。”
谭君雪当机立断,拦了辆出租车,叫司机开往最近的医院。在出租车上她打手机给周,跟他说自己有事会晚点到。
她的手紧紧握住冬冬的,手心已有薄汗。冬冬头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右手还是压在心脏的位置。
到了医院,谭君雪把冬冬交给急诊室的医生。
护士走上前来,要她到挂号处为病者填写资料并付费。她打开冬冬的皮包,找到身份证。
阮傲君。
原来冬冬的本名叫阮傲君呢。她也是第一次知晓。
填完资料,并交了钱。她走回急诊室的门口,正好看见医生走出来,她立刻迎上前去。
“医生,我朋友她没事吧?”
“你朋友有先天性心脏病,突然病发,她又忘了带药。现在服了药已经没大碍了。只是还要留在医院里仔细观察一下。”
“哦。”谭君雪盲目地点头,心里还不太能接受这突然接收到的信息。
急诊室里,冬冬本来躺在病床上,看见谭君雪走进来便坐起来。她的脸上已经全然没有刚才被疼痛折磨的神色,而是又恢复到一脸平静,如没有涟漪的湖水。
“你……有先天性心脏病?”谭君雪不确定又怯生生地问。
“嗯。”漫不经心的口气,“遗传自我的母亲。”
一下子,谭君雪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想要用言语来安慰,却又觉得全然没有意义。她没有得过这样严重的病,她不会知道一出生就背负着一颗不健全的心脏的人会有怎样的心境,所以说什么都是空话。而冬冬,根本也是不需要别人安慰甚或同情的人。
她一直给人那样静的感觉,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因为这个病。
“九岁的时候,医生就告诉我,我活不过三十。”冬冬忽而一笑,只是这笑,已有让人怦然心动的魔力,“我一直清楚我生命的尽头在哪里,所以会比常人更懂得珍惜这难能可贵的旅程。我的脸,我的血液,我的身体发肤都来自我的母亲。虽然她也同样给了我这病,却依然心存感激。可以来世间走一遭,遇见你,遇见我爱的以及爱我的人,已经足够,即使不能相守到老。”
“冬冬……”她心里一直是喜欢冬冬的,现在更加上了一份钦佩。
“你还与人有约,就先走吧,我已经不要紧了。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想起周还在游乐场等着自己,她看了看手表,快三点了。她已经因为送冬冬来医院而耽搁了不少时间,周应该早就到了游乐场了吧。
“那我走了。你要保重身体。”谭君雪把冬冬的皮包还给她,说了再见,便匆匆走到医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赶往游乐场。
躲在暗处的一个人影见到谭君雪坐上了出租车,立刻掉转身朝医院的大门走进去,脸上担忧与愤恨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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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谭君雪一下出租车就在人群中找到周骛远的身影。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周的面前,微喘着气,轻声道歉。
“没事。快喝点水吧。”周骛远体贴地递上手中握着的矿泉水瓶。
接过水瓶,打开喝了一大口。谭君雪向周骛远解释:“在路上我遇见冬冬,就是‘梅开一季’的女老板。她身体不舒服,我就送她去医院,所以才来晚了。”
“嗯。”应了声,周骛远表示了解,“我已经买好票了,我们快进去吧。”
游乐园里有三五成群的少男少女,有跟他们一样牵着手的情侣,也有带着孩子的一家人。他们全都笑容灿烂,堪比阳光。游乐园是散播快乐的地方,即使心有不快的人走进来,只要坐上云霄飞车,在一起一伏之间纵声尖叫,就能够把心中的郁闷发泄出来,爽快极了。
谭君雪的心里面却还是挂着在医院里的冬冬。
“周,如果你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十岁,你会怎么样?”
周骛远听了一愣。
“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认识一个朋友,医生告诉她她活不过三十岁。她的坚强让我动容,我在想如果我是她,我能够像她一样坚强吗?就是这样。周,你觉得你能吗?”谭君雪扬起头,问身边的人。
周骛远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考虑。
“我不知道。”他最后说,“其实,不管怎样,我们都只能快乐地过好每一天,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也许是五十年后,也许是十年后,也许就在明天。我们不会知道的。而你的这个朋友却知道,在这一点上,她是幸运的,她可以把握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