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皮夹忘在家里了。”忽略他的绕口令揶揄,方宁真说着正事。廷亨做了很多事来扰乱她,可其实,他不必做这些,她也够乱的了……
“原来在家呀,刚在车上找了半天。”他低低笑道。“在家就好。这两天先花家豪的,回来再连本带利还吧。”
助理这次跟着廷亨一起到香港见习,以后两人可以轮流出差。方宁真不自觉瞄向窗外的蓝天白云,月兑口问道:“廷亨,你是怕吵醒我,所以不打电话回来确认皮夹在不在家吗?”里头有证件、信用卡,万一是掉在外头,也该紧急处理一下吧。
“你明白就好。”他又笑了。不闻她回话,片刻,他温声说着:“要登机了,宁真。过午要变天,乖乖留在家里,别让我操心。”廷亨对她一向规定多多,可现在……当她是小孩吗?有些无奈地应了话,方宁真收线。
呆坐在棉被中,不禁叹气,视线转了转,落在手中的皮夹。
廷烽走后,廷亨接手了不少东西,包括手排老车和一些衣物,这和廷烽一模一样的皮夹,倒是当初一起买的,一人一个。她不是会突击检查的类型,不过……既然在手里了,就看一眼吧。方宁真缓缓打开,映在眼中的是他们刚租下现在办公室的照片,她并不喜欢照片中笑到鼻子皱起的自己,但这张照片一放就是十年,不曾移开过。
注意到收卡的夹层中有一张粉红折卡,她将之抽出。
妈妈教室出勤卡……方宁真愣住了。
封面写着上课细节,那时间,正是他该去蔚然那儿的时间……想起蔚然说廷亨已经很久设去诊所,方宁真翻开卡内的出勤记录,盖着密密麻麻的日期章,而第一堂课旁的空格,蓝色油墨印得清楚,那时他们才分居不到两周……
傻了很久很久,才将出动卡阖上,塞回了原本的位置。
手中还握着皮夹,她向后倒进枕头里,紧紧闭上眼。
丙然如廷亨所说,昨天午后一场雨下到半夜还未歇,直到今早才放晴。
大雨洗刷过后的天空干净蔚蓝,方宁真在身后关上门,抬头望了许久,才离开家往捷运站走去。
今天下午预约了产检,妈妈跟伯母都说要跟,但廷亨帮她拒绝了,说等他回来再一起吃饭,报告检查结果。大概是知道几个月来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去的,不希望一下子太多改变,徒增压力。
廷亨要顺着自己到什么程度呢?她是不是该好好享受这孕妇的特权?
……说到特权,瞄向一旁博爱座上谈情说爱咬耳朵的小情侣,方宁真模模凸起的肚子。这已经不是显肚或不显肚的问题了,都要七个月了,穿搭再厉害,也是个孕妇模样吧,难不成她看起来是中年发福的大婶吗?
食指正枢着太阳穴,小情侣抬起头,愣了会,马上起身让座;刚才是情到浓时,看不见她这个庞然大物呀……方宁真自嘲地笑了。那时,捷运正好到站,她摇摇手,说了声谢谢。
漫步在林荫道上,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令人恍惚昨天是否真的下过那场大雨。前方,一对男女挽着手散步,方宁真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后头,不敢超车,怕打扰了人家,直到遇见道路底处的红绿灯,等着过马路时才发现他们同路,都要到医院产检。
在柜台报到后来到等时候区,只剩最前排的沙发位子空着,方宁真坐下歇歇脚。从侧背的帆布包中拿出看到一半的书,低头翻阅。
产检时,准爸爸、妈妈她总是有很多问题要问医生,所以时间难预估。之前她都是接近门诊结束时间才到,今天不进公司,可以看看书,悠闲地慢慢等候。她没有太多问题,通常只问:是否一切正常?
思绪飘远了,方宁真将注意力拉回。正巧翻到的短篇故事是关于爬山,依着行前规画,主角负着重重的行囊,以为准备万全,可爬得越高空气越稀薄,显得吃力;中途褪去多余的负累再起程,更能定下心欣赏沿途风景。
像吗?
他们也在爬感情的山,很多情绪的负累,卸下了便会觉得轻松不少;又或者,能有另一个人分担,那也是不错。但万一那人也得同时替其他人分担,不会压垮了他?
……呵呵,想多了想多了,她应该还不到随处悟道的年纪吧,方宁真稍稍抬头,暂时将双眼从文字中移开。
候诊区播着轻轻柔柔的胎教音乐,偶尔有人小声交谈,忽地,入口处传来一些声响,方宁真没有太留意。她翻开了下一篇故事,四周安静过头,读了几行又令她不禁放下书。
长廊另一头,男人一身炭色西装衬出挺拔身形,英姿焕发,显然刻意打理过。他探了探头,微微露笑,一步步走来时才发觉手中拄了支细长的深色拐杖,却无损他的好心情。
香港的行程是到明天吧,怎么会出现在这?重点是……那笑容太闪亮,有鬼!方宁真睨着他来到自己面前,脑中警铃响起,阖上书,准备起身。
马廷亨一手按在她肩上,万分困难地放下拐杖,然后右脚弯曲,搬动已经开始治疗但仍不太听使唤的左腿,就这么半跪在了她身前。
候诊区静了,经过的几名护士停下了,入口处刚被问路的志工人员奔进来了。完全忽略宁真眼神中的制止,马廷亨一手按着腿,另一手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深红色盒子,在众目睽睽下打开。
身后传来一些尽量克制的抽气声,方宁真不敢回头,只听见有人说着:
“好大的钻呀!”“好浪漫喔”
“人是很帅没错,可是……那腿……”
她鄙夷的目光落在哗众取宠的戒指上,马廷亨笑容灿烂,满怀真诚地说道:“方宁真,请你点头,让我成为孩子的合法父亲,让我负责,让我照顾你,让我旧疾复发后有个可以依靠的对象,让我不要迈人中年、公司濒临倒闭时又跑了老婆小孩,好吗?”
身后抽气声又起,已经没有人在克制了。方宁真恼怒地瞪着他,咬牙道:“你疯了吗?”
他笑得虎牙都露出来了,低声反问:“是谁把我弄成这样的,需要我提醒你吗?”
而她已起身,头也不回地,把一切抛在脑后。
“宁真!”
后面有人唤着她。
但方宁真不想回头,不想不想不想!这个男人在做什么?分明知道她最讨厌引人注目的,还这样整她!老天哪!上辈子她到底是欠了他什么东西!
“宁真!”
结婚这件事他们肯定会执行的,毕竟有了孩子,也都向双方父母摊牌了……她不是已经乖乖搬回家了?不是已经乖乖地顺着他的任何安排了?有必要这样整她吗?有必要吗?
“宁真!”
不要再叫她了,不要再跟着她了,她快要抱头痛哭了。
“宁真,我跟不上!”
一句话,让方宁真停下脚步。双手在两侧紧握,闭了闭眼,她回过头。林荫间,阳光洒下,在草地与石板路上印下细碎光影。远处跟来的廷亨走得十分吃力,对拐杖的使用还不太熟练……她气极又走得太快,微喘。午后的风轻拂,呼吸渐渐平复,她却还是拧起了秀眉。
廷亨终于跟上,就在两步的距离外,方宁真忍住不去问起他腿是不是很痛?
“我已经省略让你鼻子过敏的鲜花一束了。这样,是不是让你心情好一点?”马廷亨很无辜地说着,手里的戒指又递了出来。
他知道她不喜欢高调的东西,可他也有自己的考量的。现在腿的情况颇糟,他可不想再一次经历戒指滚进臭水沟里的扼腕。这款钻大,滚不起来,他在店里测试过了;既然她说过不在意戒款,那就依他的意思来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