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问话,让方宁真沉默了好一会。她不是个反应很快的人,应答间的技巧也不是太好,和廷亨在一起多年,还是没学到精髓。
“我明白他的心,我们会没事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就好像廷烽的离去,从没人敢说起他的名字,到现在,心中仍然记得那痛,但已能面对。方宁真有自信,一步一步,他们都能离开当下,继续走接下来的路。
斜睨着宁真这闷葫芦,马母嘿嘿嘿地道:“其实你怎么没有想过出奇招呢?”
“……奇招?”方宁真愣了愣,眼前伯母的奸笑让她联想到廷亨整人的模样。
“先有后逼婚呀!”两眼晶亮,眨呀眨、眨呀眨。“我跟你爸妈打过招呼了,大家都很期待抱孙呢。”
“……”以后还是别独自来马家吃饭比较安全。
“男人很容易的,灌他几杯酒再投怀送抱,嘿嘿!到时生米煮成熟饭,谅他也不敢不认帐啊。如何?要不要叫你伯父送几瓶珍藏多年的高梁跟红酒,我听说酒混着喝更容易醉呀!”马母兴奋地算计亲生儿子,“还有,我跟你妈妈说好了,约一天我们去逛那个那个那个……性感内衣专柜啦!你弟弟说有家新开张的,听说买二送一耶。”
连老弟都参了一脚来算计她的肚皮吗?这话题再持续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变成逼婚加催生大作战,还是全家总动员版的……方宁真又觉得头有点晕了,最后只能尽力配合地说着:“我会考虑的。”
方宁真将贼笑不断的伯母送回了马家,终于踏上回家的路。
让计程车在离家还有一小段距离处就放她下车,一整晚被伯母喂得有点过饱,需要散散步,消化一下过多的食物及对话。
沿途,大部分的店家已拉下铁门,方宁真散漫步伐经过一个橱窗前,她停下脚步。
什么时候这里开了一间婚纱摄影公司,她都没注意到。
看着那长长的礼服、遮在面前的白纱,方宁真侧侧头,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悄悄踮起脚尖,映着玻璃橱窗上的倒影,试图将自己的脸对上模特儿的,想像一下自己套上婚纱是什么模样。
曾经,她也收过一枚求婚戒指,戴在手上几个星期的时间,每每看了都会发起呆傻笑;然后有天送她戒指的人说要收回,她有点不舍,但仍转动手指,拔下了那刻意买小一个尺码、象征想绑住她一世的戒指,放手归还。
原来,世界上没有套牢这回事。所谓的永远,也只留存在瞬间。
橱窗玻璃上映着自己的侧脸,模特儿的长发在她颊边飘起,和面纱与裙摆一起飞扬。
如果留长发,也能顺便留住男人,那就好了……
伸手,握住的是肩头的发尾,方宁真不再踮脚,转身迈出步伐。
一直以来的想法里,要生孩子前,如果能先结婚当然比较好;婚后,至少先有两三年两人世界,习惯婚姻生活,再生孩子。
没有结婚,没有婚后的两人世界,但先有了孩子,是不是,还是应该为孩子诚征一个爸爸?
年轻时以为结婚的先决条件是相爱。过了几年,认为需要有相近的价值观。走到了这一步,竟然觉得只要别嫌弃就好。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可世界,一定要风云变色得这么迅速吗?
饼了马路,忽然变得有些沉重的思绪让方宁真再次停下脚步,所站的位置,正好是一间分成两边经营店面的正中央;竟而浅的店铺,左边卖的是彩券,右边卖的是现打水果冰沙。
方宁真看着左边。
她不是个有偏财运的人,从小到大连发票都没中过,所以从没买过彩券,但……手无意识地抚上月复部,连这种事都能发生了,说不准她就是下一个亿万富翁呀。
点点头,她又看向右边。
听说,不应该吃冰的。可最近她老是想吃甜的、吃冰的、吃垃圾食物……越被说不该吃的东西,就越钻进她脑子里,呼唤着她……
犹豫不决,那就让钱包决定吧。方宁真从公事包中拿出钱包,想着,若里头零钱多,就买冰来过过瘾,若钞票多就买几张彩券。
这么想着,她打开钱包,低头看去。
夜深。
熄了火,双手架在方向盘上,远远见到一抹身影走在无人的红砖道上,马廷亨眯细了眼。
黑眸落在她手中握着的一杯冰品,手肘处勾着提袋及公事包,另一手拿着汤匙,不停挖着冰往嘴里送。这家伙……都入冬了,三更半夜怎么这样吃冰?不冷吗?
一阵风吹来,她停顿半晌缩缩肩头,然后又挖了一大口冰,开心地咬下。
大约半小时前,接到老爸打来的电话,似是在浴室假装洗澡偷打来的,说晚上宁真被老妈叫去吃饭,顺带透露了老妈打的算盘。马廷亨不大喜欢让宁真独自到老家去,老妈想做什么就算老爸不说,他也猜得到,而他极不愿有人当着宁真的面,对他们与宇霏之间的三角关系出意见、给评语。
马廷亨打了很多通电话,她手机可能是无声状态,所以没接。宁真不会故意不接他电话,他想,只是因为上一个会议结束直接到老家去,一时忘了调回正常模式。
宁真不是个会故意吊人胃口的女人。很多人都说她聪明,他却觉得她傻得可以,反应迟钝,该有的心机她没有,温温吞吞,十分被动。
他坚持在人前唤她方总。公司员工间互相以名字相称,对他及宁真,只能称总,这是他订下的规定。因为他大了解人欺善怕恶的心理。待人好不是错,但长期下来模糊自身定位就有很大的问题;甚至,他想方设法去营造其实她颇有心机的形象,至少让人在算计她时多一层顾虑。宁真的个性太软,而他不想给其他人欺负她的机会。
那是他一个人的权利。
双手还搭在方向盘上,马廷亨望着宁真在公寓门前停下,从公事包中掏出钥匙,可能是注意到了手机上有未接来电,她拧起眉,就这么在微凉的风中打着简讯。
马廷亨目光不离,从口袋中将手机拿出,握在手中。
未久,简讯铃声响起,马廷亨望着她开门上了楼。
一会,二楼边间的灯亮起,他才缓缓将双眼移开。
点开手中的手机荧幕,简讯中,宁真写着:
抱歉错过电话。从伯母家带回汤,明天带进公司。
马廷亨想也不想,按下了通话键。
“宁真,你到家了?”
“……到了。”
“我想喝汤,现在上去你家好吗?”
“现在……不大方便。”
“为什么?家里有别的男人吗?”
“晚了,我有点累。明天中午要下高雄开会,后天一早飞香港,我行李都还没收……”
“为什么不否认家里有别的男人?”
几乎听见了她的叹息,才回:“廷亨,家里没有别人,只有我。”
窗台上,是宁真的背影。如果她现在转身往下看,应该会注意到自己的车,然后,就不能拒绝他喝汤的借口……可他不忍,也不想再见到她望着自己的眼中总透着无奈与忍让。这是他答应暂分居的原因之一。
那背影抽空又挖了口冰吃,马廷亨抿着唇,心里微微发疼,放柔声音道:“下次回老家前先打给我。我们可以一起过去,或者,可以一起不去。”
“嗯。下次会先跟你联络……不过,廷亨,伯母只是很担心我们的事。”她的声音很轻,是不希望因此引起他们母子间的争执。
“而我只担心你事事往心里放。宁真,你要到什么时候才学得会,不要担心别人怎么担心我们之间,嗯?”那话,让她停顿了很久。玻璃上的侧影头微低,刚才浮起的良心与不忍已经蒸发,马廷亨思考着该不该不要脸一点,直接下车按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