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来,徐妃宜每天的这个时辰都会到灵山寺上香。
片刻之后,一个小僧人从殿后走出来,对她拱手一揖,“女施主,方丈有请。”
徐妃宜这才轻抬水眸,对著小僧人颔首示意,继而双手微垂挽了罗裙起身。
一直静立在旁边的问春立刻走上前,一臂挂著竹篮,一臂挽住了自己小姐,主仆二人很快就随著小僧人消失在殿侧的帘幕后。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她们才又出现。
这一次徐妃宜始终低著头,时不时用手去模脸上的白纱,问春扶著她离开大雄宝殿,徐妃宜的裙裾蹭过大雄宝殿的门槛,轻盈得好像她脸上的面纱拂过脸颊,模糊了面容。她二人拾阶而下,沿著原路回家,就像以往的一个多月一样。
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在古塘边的一个岔路口上,她们停了下来。
打扮成徐妃宜的问春捂著面纱,担忧道:“小姐,我有点怕……”
“怕什么?”一身布衣短衫的徐妃宜本尊安抚道:“现在大家都知道我的脸长了斑,未来的这段时日里,你只消时不时地带著面纱出府逛逛就可以了。经过这一个月的铺陈,应该没人会怀疑你。”风平浪静了一个多月,那两个被孙兴金派来的看门狗也松乏了许多。
“可是……”问春还是有些不放心。
“好了,没时间了,说得太多难免令人起疑。”
徐妃宜挽好了臂上的竹篮,“爹、娘亲那里,只好由你向他们解释了。”
问春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是用眼睛巴巴地望著徐妃宜,“小姐,那您自己小心啊。”
徐妃宜嫣然一笑,“我很快就回来。”
言罢她整理好表情,垂首福了福身,然后头也不抬地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与问春分开之后,徐妃宜迳自来到了码头,她始终都没敢抬头,往船夫怀里塞了些碎银子之后,就埋头钻进了乌篷船。
坐稳了之后,徐妃宜才掀开舱内小窗上的帘子,悄悄地朝外扫了一眼,在确认码头旁没有危险人物之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这时船夫以竿支岸,用力地一推。
伴随著他高昂地呼喝声,乌篷船摇摇晃晃地离了岸,“开船啰。”
徐妃宜放下小帘,低头将竹篮里的碎花布掀开,拿出了里面早就预备好的小包袱。她将包袱捂在怀中,墨丸一般的黑眸中浮现了些许的期待,而那始终不曾舒展的秀眉间却又拢著一丝畏惧,计划了一个多月,她终于逃出来了。
她要去玉阳关,只为了寻找一个结果。
虽说她不知道前面到底有什么在等待著自己。
二十天后,玉阳关外。
荒原上风沙弥漫,恭州军与安北军的猩红战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抱州军前,身高八尺的悍将乌烈身著一袭玄青战袍,单手持缰、长刀倒提,胯下的战马在不安地低声嘶鸣著。须臾过后,头盔后那双清凛的鹰眸豁然睁开。
乌烈猛地抡起长刀,凌空一劈,“杀!”
震天动地的吼声相继自军中涌出,霎时间战鼓擂响、万箭齐飞!
乌烈长腿用力一夹,率先策马冲向敌军。
在他身后蠢蠢欲动的恭州军也如同铁色潮水,气势汹汹地朝对方掩杀而去,两军很快就杀在一起,彷若两股异色的大浪,顿时将荒原淹没,怒吼声、哀号声与风沙纠缠交织,卷成一股邪风狰狞地涌向天空,惹得风云色变、乌云翻涌。
将与士皆是杀得红了眼,不知天地为何物。
不知过了多久,乌云中倏的闪过闪电,继而惊雷阵阵,一场不合时节的大雨瓢泼而下。
最终安北军兵败如山,恭州军遣了一支队伍乘胜追击剿清残兵,另一支留下清理战场。乌烈策马伫立在雨中,长刀上的鲜血被雨水冲成了一股股血流。
他凝视著安北军落荒而逃的方向,静默片刻后忽地啐出一口血水,用力地将头盔扒下来,接著狠狠地朝天上一扔,喉咙中涌出响过雷声的咆哮。
“啊!”
将士们也是士气大振,纷纷拔声呼应,“将军、将军!”
“将军!”
“将军!”
乌烈垂下手臂,沾满血迹地俊脸上浮出一抹狷狂的笑来。
片刻后,他长腿一扫,俐落地翻身下马。
同样是满身血污的副将走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迎面飞来的一个胸甲堵住了嘴,接著又是一个接一个的甲片地朝他飞来,击得他连退了几步。
好不容站稳了脚跟后,副将抱著满怀的甲胄,看向自家浑身上下月兑得只剩红色内袍的主帅,“将军?”
“交给你了。”
丢给他这么一句话后,乌烈便提著长刀离开了。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片刻乌云便尽数散去,锋芒重现的阳光洒向大地,驱散大雨溅起的水雾。穿过荒原之后是一片树林,朝著正南方向再走上百余里便是恭州军安营扎寨的地方,乌烈走到一汪清湖前,将长刀扎在一旁,接著大剌剌地将上袍月兑了下来……
时值阳春三月,林子内一片郁郁葱葱,与荒原上的空旷辽阔截然不同。
经过一场大雨的冲洗,林中更显生机。
编木丛微微晃动,叶上的水珠滚著日光,透射出温润的光芒。
然而下一瞬,这滴水珠倏地滚落,矮木被一双素手拨开,一个狼狈的女人从后面钻了出来。她浑身湿透,原本裹著乌发的头巾被大雨冲掉,发髻也要掉不掉地垂在脑后。
长途跋涉二十天,徐妃宜已然筋疲力尽。
起初的那段时日她倒是觉得还好,毕竟身上带足了盘缠,一路上有吃有喝有住,并不觉得辛苦。
不过离玉阳关越近,环境就变得越恶劣,她觉得每靠近一步,那充满血气的战争味道就越浓郁。就几个时辰之前,徐妃宜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打仗的声音。她吓得想要逃,可却一直在这树林里绕来绕去,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
从灌木后钻出来后,徐妃宜看到了一棵很眼熟的大树。
眼前的这棵树上被刻了一个十字,这正是她一个时辰前刻上去的。
又绕回来了,徐妃宜有些恼,忍不住将手里的包袱狠狠地丢出去,她出不去了吗?刚刚那个山中的樵夫明明告诉她恭州军营在这附近的,为什么她就找不到?难道他们把军营扎在了什么世外桃源不成!
徐妃宜站在原地生了会闷气,不过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走上一个小滑坡,俯身将包袱拾了起来。此刻她站在一个斜坡上,坡下是一汪湖水,一个时辰前她才途经过这里,还去那湖中舀了点水来喝。
但此刻,那湖边多了个人。
她先是惊住,继而一喜,然后拽著包袱跑下斜坡。
那是个身高八尺的伟岸男人,现下正抱胸而卧,头下枕著一块石头。走近之后,徐妃宜才发现他的脸上盖了片不知名的硕大树叶,让人看不到五官。于是她探究的目光就情不自禁地向下滑去,男人的身体硬朗壮硕得彷若一块巨石,每一块肌肉都雕琢得恰到好处,他宽肩阔背、健腰长腿,丰硕的胸肌下面便是纹理清晰的月复肌……
这是徐妃宜第一次看到成熟男人的身体。她不受控制地看著他远古战神般的身体,脑中居然闪过了漂亮两个字……
这个男人的身体,真的很漂亮啊。
美中不足的是有几道血肉外翻的伤口分布在他的肌肉上,显得触目惊心。
很快,徐妃宜就回过神,接著俏脸便红了起来,太不知羞了!她连忙挪开了目光,暗暗斥责自己怎么可以盯著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体看,更何况对方还受了伤,徐妃宜连忙凑到湖边,用双手舀了些湖水拂到脸上,试图驱散粉颊上火辣辣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