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一连提出数个问题,证明做事认真仔细,秦凤戈知道自己找对人了。“常海,当时是什么情况?”
二管事站在柴房门口回答问题。“彩霞是在寅卯交接时被人发现的,解下来时已经没有气息,当时是面向南方、背向北方的悬挂在梁下,脚下还有一张椅子……就是这张!”
“那么椅子是像这样摆着,还是倒下?”姚氏又问。
他回想一下。“是像这样摆着的。”
姚氏思索了下,这才来到尸首旁边,揭开白布,将彩霞从头到脚都检视一遍,还不时伸手触碰,没有放过任何细节。
“若是真自缢者,用绳索、帛类系缚处,交至左右耳后,呈深紫色,还有眼合唇开、手握露齿,缢在喉下则舌多出,嘴角与胸前有涎沫,腿上出现尸斑……”她做了初步判断。“在这名死者身上都可以看到。”
闻言,大管事稍稍安心。“看来彩霞真是自己寻短。”
“可否请二管事爬上木梯,看看悬挂麻绳的梁间横木上是一路无尘,还是多方滚乱?”姚氏又提出请求。
二管事马上照办了。
待他找来木梯,上去察看梁间横木。“上头的尘土多方滚乱。”
“多谢二管事。”接下来,她又从带来的包袱中拿出绳尺,开始丈量死者的身高尺寸,接着又丈量麻绳上头的绳套,到椅子的尺寸多少。
大管事紧盯着姚氏的一举一动,虽然不曾见过面,不过听将军提及一年前那位女乃娘的尸首被人发现,知府衙门又缺仵作可以验尸,经过六安堂的区大夫推荐,在他的表外甥女协助之下,查出死因。
可没想到将军居然如此相信一名女流之辈所做的判断,又会把人请来,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就怕坏了自己的计划。
“咦?”姚氏面露惊愕。
秦凤戈俊脸一整。“有何不对?”
“妾身丈量了死者的身长……”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秦凤戈。“她绝对不可能踩在椅子上,还能把脑袋吊在绳套上,即使踮了脚尖,也攀不上去。”
他听懂姚氏的意思了。“这么说来,她并不是自己攀上去悬梁自尽的?”
姚氏说得肯定。“是,将军,她有可能是先遭人打昏,在失去意识之后才被架在绳套上,死者在这时惊醒过来,下意识地挣扎,横间梁木上才会多方滚乱,喉下的勒痕也与自缢无异。”
“你又是如何判断她是先遭人打昏?”大管事早已调查过仵作的为人品性,是个粗心草率、只懂得逢迎巴结的差役,以为只要确定彩霞是自缢的,其他都不重要了,谁知将军还是不肯罢休,又找姚氏前来验尸,更懂得要丈量尺寸,这是他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听大管事这么问,她又踱回尸首旁边。“因为死者脑后有道伤口,上头还有干涸凝固的鲜血,可有在附近找到木棍、石头、槌子之类的东西?”
二管事想了又想。“柴房里头除了这张椅子,就只有一把斧头和这些柴火,不见你所说的。”
于是,姚氏弯身拾起地上的斧头,上头并没有血迹,看来并非凶器,犯人有可能把它带走,藏在偌大的将军府内,恐怕很难找到。
秦凤戈又提出心中的疑点。“你如何确定她不是在悬梁之前,就已经不小心撞伤?”
“妾身的确无法证明,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死者不是自行攀上绳套的。”她也实话实说。
他不禁蹙紧眉头,若无法找出解答,还是不能完全确认。
就在这当口,姚氏眼角不经心地睇向堆积如山、摆放整齐的柴火,随手取了一根,拿在手上,感觉很沉。
见她把目光放在柴火上头,大管事不禁屏住气息,面色阴沉。
姚氏脑中灵光一现。“妾身的表姨父曾经在闲聊中说过一句话……”
“他说了什么?”秦凤戈想到那位人称“神医”的区大夫,拥有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医术,想必也有独特的高见。
“他说为了藏起一个谎,就要撒下更多的谎,再把原先那个谎藏在谎话堆中,便不会被人发现。”自从投靠纪家,她便十分敬仰这位医术高明,似乎还有着不凡经历的长辈,也在这位表姨父身上学到很多,所以印象深刻。
才这么说着,她已经开始动手检视起每一根柴火。
秦凤戈先是疑惑,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猜到姚氏的心思,马上命大管事和二管事着手帮忙,将检视过的柴火搬到外头,最后终于寻获“凶器”。
“找到了!”姚氏喜道。
“上头确实沾了少许鲜血……”秦凤戈从她手中接过。“凶手以为把它藏在其他柴火当中,便不会被人发现。”
大管事悄悄地退到一旁,脸色有些发白,这是他犯的第二个错误,早知道应该把那根柴火带走,甚至给烧了才对。
“如此一来,便可以证明死者是在被人打昏之后才伪装成自缢的。”姚氏幽幽叹道。“请将军一定要抓到凶手,还她一个公道。”
“这是当然。”他非要把此人揪出来不可。
忙到未时,总算告一段落,秦凤戈才回到寝房,刚踏进门就被一股力量拖入屋内,最后被人按坐在几旁的座椅上。
“快说!快说!”婉瑛都快急死了。
他一脸哭笑不得,眼角瞄到在床上午睡的儿子一眼,不得不提醒。“小声一点!别吵醒砚哥儿了。”
“我差点忘了……”婉瑛连忙捣住嘴巴,想到一整个下午都在陪砚哥儿玩积木,直到一刻钟前才把他哄睡,赶紧把音量降低。“结果呢?”
秦凤戈示意她坐下,这才启唇,将验尸的过程完完整整地述说一遍,听得婉瑛心也往下沉。
“她不是悬梁自尽,而是被人杀害的,那么彩霞应该就不可能是那天打昏我的犯人,而是另有其人……”她口中低喃。“该不会就是这名凶手?”
“目前尚不能确定,只是时间太过巧合,很难不把两件事联想在一起……”秦凤戈尝试抽丝剥茧,反而找到更多疑点。
“如果真是同一人所为,凶手把一切赖在彩霞身上,让人以为她是畏罪自杀,足可证明此人心思狠毒,而且他不只对府里的地形相当熟悉,还能避开夜间巡逻的官兵,都没人瞧见。”
“有想到是谁吗?”婉瑛真的无法想像杀人凶手就在这座府里。
他摇了摇头。“帐房、花匠、奴才都有可能,只要有心,并不难办到。”也就是说府里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这回幸好有区大夫的这位表外甥女在,要是没有她,彩霞恐怕真的要含冤而死了。”婉瑛想起当初过刺受伤,曾经受过姚氏的照料,不过当时人太虚弱,无法深谈,下次若有机会见面,绝对要跟她交个朋友。
秦凤戈颇有同感。“同样也要感谢区大夫的提点,若不是他曾经告诉姚氏,为了藏一个谎,就要撒下更多的谎,再把原先那个谎藏在谎话堆中,便不会被人发现这个道理,也不会这么顺利就找到凶器,不过这般与众不同的见解,倒跟你一向的表达方式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一
说到这儿,他不禁呆住了。
喜欢穿着白袍帮人看病,手上还拿着一种叫做“听诊器”的工具,更拥有能将人开膛剖肚来治病的神奇医术,当今世上也只有区大夫,找不到第二人了。
“难道……他跟你一样,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秦凤戈不禁恍然大悟,因为这么一来,很多事就说得通了。“你们早就认识了?”
她但笑不语,等于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