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听说秦将军因为悲伤过度,好几天不吃不喝的,可见得他那人有多重情重义……”玉珠又开始作起白日梦。“他的正室既然已经死了,等到对年之后就会续弦,再怎么样也比妾的身分高……”
婉瑛没有理会她的梦话,只想到丧偶的心境是外人无法体会的,就像母亲当初天天以泪洗面,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从丧夫之痛中走出来。虽然男人可以把泪水往肚里吞,故作坚强,不过还是能够想象得出会有多哀恸。
“人生无常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错。”谁也无法掌握自己的生死,只能珍惜活在世上的分分秒秒。
第6章(2)
从立秋到白露,天气逐渐转凉。
办完正室的丧事,秦凤戈连着好几天,总是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来到梁氏居住的寝房,回想夫妻这么多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
白昼里无法形之于外的伤痛,只能在夜色的掩护下真情流露,直到天亮,他才收起情绪,步出房门。
而时间也在哀凄的气氛中缓慢地流逝,又过了半个多月,除了传统上的祭拜礼俗,已经慢慢地回归原有的生活步调,秦凤戈才想起这阵子交由祖母照料的砚哥儿,是该让他回到自己身边来了。
这日,晌午过后,秦凤戈便亲自上秦府接儿子,才想去跟祖母请安,已经有人先唤住他了。
“大堂兄!”出声的是位年约十七、相貌秀气的少年。
秦凤戈见二叔的次子朝他走来,便停下脚步,审视一眼对方柔弱的身形,生在男子身上,不禁令人摇头。“疆弟有事?”
“我……”秦凤疆在一双虎目的凝视下,有些怯懦地垂下眼皮。“只是想说人死不能复生,希望大堂兄节哀顺变,切莫伤了身子。”
他微颔首。“我会的,倒是难得见你没待在厨房做糕饼。”
“是娘……把我赶出厨房……”说着,秀气的脸蛋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她总希望我跟过世的祖父一样,成为一名威风凛凛的武将,光耀门楣,偏偏我……是我没用,让爹娘失望了……”
“自从你大哥病笔之后,二叔和二婶对你期望更高,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瞅着泪眼汪汪的堂弟,他不禁又叹了口气。“若你当真不爱习武,不如勤奋读书,将来好求个功名。”
秦凤疆用袖口拭着眼角。“可是我……”他对读书同样也没兴趣,只爱做糕饼点心,偏偏双亲无法接受。
“你得先改掉这动不动就哭的毛病,免得二婶见了又生气。”秦凤戈伸手拍了下堂弟的肩头,力道不敢太大,就怕会打伤他。“多到外头走动走动,要不然就上我那儿,咱们兄弟俩坐下来喝个几杯,说说话也好。”
他一面哭一面说:“多谢大堂兄。”
见堂弟又掉下眼泪,只怕这毛病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秦凤戈也爱莫能助,安慰了几句后便转往祖母居住的院落。
“……你平日公务缠身,如今砚哥儿的娘又走了,就让他待在我身边吧,府里还有那么多人会陪他玩,也不会寂寞。”老太君心疼曾孙子这么小就没了亲娘,更要加倍疼爱,当然不肯放人了。
“可是……”
老太君有些不太高兴。“我都这把岁数了,又能疼砚哥儿多久?就让我这个老人家开心一下。”
“孙儿明白了。”秦凤戈只好应允。
她又瞟了下孙子,语气暗示地开口。“砚哥儿的娘才刚走不久,我也不便多说,等过了对年再谈续弦的事。”
秦凤戈淡淡地启唇。“这事以后再说吧。”
“只能这样了。”老太君把话又咽了回去。
虽然无法把砚哥儿接回身边,秦凤戈还是到房里看望儿子,儿子似乎也很想念他这个爹,没有闹别扭,很乖巧地伏在自己胸口上,不禁又是一阵伤感。
“你娘生前最牵挂的人就是你了,你可要平平安安地长大,别让她担心……”他小心地抱着儿子软乎乎的身子,口中喃道。
像是听懂了意思,砚哥儿咿咿呀呀地回答。
“俗话说父子连心,你一定明白爹的意思。”秦凤戈叹道。
砚哥儿马上回报可爱的纯真笑脸,更将流下的涎全往他身上抹,逗得当爹的人终于笑开了,父子俩从此要一块儿面对往后的人生。
只是谁也没想到,不过五日的光景,居然出了大事——
因为皇上一早宣他进宫,待秦凤戈回到熸火军署,已是申时,正要召集部属商讨研议相关的缺失,秦府却派人来通知说砚哥儿失踪了。
他速速赶往秦府,只见一片愁云惨雾,女眷们的啜泣和责难声此起彼落,却无人能拿出个主意。
“怎么不见的?”秦凤戈怒目质问父亲生前所纳的小妾。“赵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见跪在老太君面前的赵姨娘,早已哭得是呼天抢地。
“我也是一番好意,想说带砚哥儿去观音庙里求个平安……就让女乃娘抱着他,结果今天香客太多,不小心走散了……本以为她会自己回来,可是……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到处都找不到人……”
老太君一口气也快喘不上来了。“早知道就不该相信你……要是我的砚哥儿有个什么万一,看你怎么办……”
“姨娘也是经过老太君亲口同意,才会带砚哥儿一块儿出门,这会儿出了事,岂能全怪在她头上?”由赵姨娘所出的秦凤恕忍不住替生母发出不平之鸣。“她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这里有你说话的分吗?没瞧见老太君都快急晕了,你还净是袒护赵姨娘,就不担心砚哥儿吗?他还那么小……”江氏端起三婶的架子斥责几句,砚哥儿是过世的侄媳妇、也是她的亲外甥女所生的,在血缘上比其他人更要亲上几分。
闻言,秦凤恕正想回嘴,被另一位白姨娘所生、和自己同样都是庶出的秦凤鸣用眼神拦阻下来了。
“老太君就打死我吧……”赵姨娘真怕会被赶出秦府。
此时的秦凤戈心急如焚,早已召来秦府管事以及当时在旁伺候的丫鬟婢女,将前后经过问个仔细。
“凤哥儿,是我这个祖母对不起你……”老太君不禁老泪纵横,几欲晕厥。“千不该万不该让砚哥儿离开视线半步,万一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秦凤戈用力抽紧下颚,握住双拳,才有办法保持冷静,没有乱了阵脚。
“先别往坏处想,说不定待会儿女乃娘便会抱着砚哥儿回来了,孙儿先去召集一些人手,到观音庙附近找一找,你们在府里等候消息。”他先安抚女眷们的情绪,稳住局面。
“我跟大堂兄一块儿去找,砚哥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秦凤疆听说堂侄儿失踪,袍上还沾了一些面粉,便匆匆地赶来了。
秦凤戈拍了拍堂弟的肩,感激地颔了下首。
二房媳妇儿林氏见这个儿子难得这般积极,心里相当欢喜。
“疆儿,你爹这会儿不在府里,全都得靠你了。”一定要让老太君瞧瞧她生的儿子可不是真的软弱没用。
“娘,我会的。”秦凤疆只想找回堂侄儿,对母亲的心思一无所知。
“咱们也去帮忙!”虽说是庶出,不过和秦凤戈到底还是亲兄弟,秦凤鸣和秦凤恕包不能落人后。
于是,女眷们留在府里,而男人全都出门了。
砚哥儿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把儿子找回来!秦凤戈在心里不断祈求天上众神明的保佑。
夜晚过去了。
大杂院里的人通常都起得很早,婉瑛也早就习惯这里的生活作息,天才蒙蒙亮便起床,可有一堆衣服等着她来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