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妹妹也是同好中人。”萧妃欢喜地笑了,神情比方才亲切上三分。
独孤窈乖巧地盈盈一笑,“不敢瞒萧姐姐,窈儿陪嫁之中就有这一品绿水茶,也想请主公和姐姐尝尝,不知道方不方便……”
“怎会不方便呢?”萧妃意有所指,唇畔笑意更深了。“今日能得这驰名天下,素有“一钱茶一百金”之称的春山绿水二茶,想必主公一定高兴极了,姐姐也算是沾了你的光,总算能一尝绿水茶的甘醇芳韵。”
“是萧姐姐抬举了。”独孤窈垂眸敛眉,好不谦虚婉约,却掩不住眸底一丝兴奋的势在必得之色。
不管这萧妃是真交好还是假交情,只要她能替自己搭这得见天颜的桥,届时就等着看自己的手段了。
“那咱们走吧。”萧妃微笑道:“主公下朝必经青云廊,那儿恰有一处亭子好风景,咱们就在那儿煮茶烹茶香,主公必能闻香而至。”
“都听姐姐的。”
这是独孤旦头一次踏出寝殿,为此,她付出了极重的代价。
说重,是因为她的长发被迫梳成了久违的风流妩媚斜堕髻,还在上头别了一支金黄灿灿镶珠嵌玉的金步摇,在发间缀了数颗莹润生光的珍珠,脸上的妆粉足有一斤厚,她都怕自己光站着就会扑簌簌掉粉。
这样还不算,尽避此刻是隆冬寒日,她又是一入冬便手脚发寒的体质,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在她身上套了妃嫔在大典之时才需要穿上的七件式胜衣锦裙,最后还围了件暖厚毛绒绒的玄裘大氅——
幸好是在宫里,要是在野外,她肯定被人当熊猎了!
“真好真好,这跟主公简直是一套儿的。”伢乐得眼睛都笑眯了,抚掌叫好。
“果真是郎才女貌金玉良缘天上一双地上一对……”
“伢大人。”她脸上盛满无奈,叹了口气。
“不不不,奴下怎受得起主子娘娘的一句伢大人呢?”伢受宠若惊,一迭连声地辞道:“当不起当不起,这、这岂不是要折了奴才的寿吗?”
这位大人,你可以再夸张一点。
独孤旦撑着额头,突然觉得头更重了。果然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手下,连不管不顾不听人言的习惯都一般无二。
“我真的不是主子娘娘,我和主公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她吸吐了几口闷气,忍不住再重申最后一次。
“是是是,主子娘娘您说什么便是什么,您这么低调,奴下们懂得的,主公可都交代过了,呵呵呵呵。”
独孤旦颈项青筋突冒,整个人都要暴走了。
“到、底、去、不、去?!”这五个字是自紧咬的齿缝间一个一个怒蹦而出的。
“诺诺,这就去这就去。”伢缩了缩脖子,不知怎的联想到自家主公发怒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忙陪笑道:“来人,上辇,起辇!”
独孤旦坐上那做工精细造型瑰丽的宫辇后,紧握座架扶手,高高悬着一颗心,看着四名侍人精神抖擞气势昂昂地抬了走,个个眉飞色舞,竟像抢着了什么天大好事到手似的。
她越看心里越是没底,要是哪天他们发现自己真不是北齐帝的新宠爱宠,不知会不会呕死?
“独孤旦,你怎么会把日子过成这般模样?!”她喃喃自语,小脸发苦。
爆辇风风光光地自玄北殿抬出去,登时吸引了众人目光,无论是宫里守卫,各殿侍人侍女全都惊得眼珠子几乎要滚下来。
而这些时日来,内宫隐约流窜主公纳新宠入殿的传闻,终于在今日真相大白!
风声流言如插了翅膀般迅速飞进各宫各殿中,后苑里上自妃嫔下至美人才人,无不个个恨得拧断了帕子,齐心痛斥这个胆敢抢她们男人的贱子!
独孤旦不知自己今天大摇大摆被抬出去绕宫一圈的幕后黑手正在上书房里得意得仰天长笑,她只是觉得这衬着毛皮锦墩的软呼呼宫辇越坐越刺人,尤其众人投来的目光令她头皮阵阵发毛。
“伢大人,”她再捱不住了,侧过身对一旁趾高气昂神采飞扬的伢小声问,“往上书房有没有旁条路?隐密点儿?比较无人烟的?!”
“回主子娘娘的话,我北齐素来光明磊落,唯有大道绝无小径。”伢一挺胸膛,慷慨激昂地回禀。
独孤旦顿时语塞,可疑心越发浓重。
就在宫辇绕过一处水榭,穿过一条长廊,她的目光一僵,小脸霎时冷硬了起来。尽避穿了华丽娇贵的妃嫔衣袍,梳绾起了妇人发髻,她依然一眼就看出了不远处雪亭下的宫装丽人中,其中一人便是她那个“好、妹、妹”。
她纤细的指节用力掐握着鎏金扶手,连扶手上精致的浮雕硌得掌心指尖剧疼也浑然不觉。
再疼,还能比得过眼见仇人在前的椎心恨痛吗?
脑中闪过的是阿娘吐血的幕,独孤窈嫌恶地以袖掩鼻,轻蔑鄙夷地抛下轻飘飘一句:“大娘这么肮脏,来人,打盆冷水替她净净,免得这屋子也给熏臭了!”
独孤旦清澈如玉的眼儿瞬间赤红一片,久积的仇恨怨憎汹涌着就要裂膛而出,可终究,最后一寸理智死死地拉扯住了自己。
不,不得,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现在的实力对上身为宫妃的独孤窈,不啻蜉蝣撼树,反而会打草惊蛇,将自己置于不利的必败之境。
“……绕路。”她闭上了眼,咬紧牙关。
伢愕然。“主子娘娘?”
“请你——”她胸口剧烈起伏,深深翻搅的是恨也是痛,低哑嗓音已有一丝快抑不住的颤抖。“绕路。”
伢目光复杂地瞥了不远处的萧妃和窈美人,心下自以为恍然,暗藏住笑意——哎哟,主子娘娘这是吃醋了。
他就说嘛,自家主公这般昂藏人品,哪个小泵子会不爱呢?
“主子娘娘发话了,还不速速绕路?”伢笑咪咪地催促侍人们。
侍人们忙调转宫辈要往另一头去,没料想雪亭那头已有一名大侍女快步而来,巧笑吟吟地行个膝礼拦住了。
“伢大监有礼。”大侍女是萧妃身边的一等侍女,自有三分脸面,尤其生得眉目如画,嘴儿又甜,北齐宫中都知道有她这一号人物。
“我家娘娘请大监和这位——新娘娘过雪亭吃杯茶汤,不知这位新娘娘可否赏光?”
伢脸上笑容不减,眼中已有一丝冷意。“虽是萧娘娘有请,可老奴得婉谢娘娘好意了,主公交办的差事儿不得耽搁,妹姜便回去代为转告萧娘娘,今日风大,不是赏景的好辰光,还请娘娘自个儿多思量三分。”
这是活生生的打脸和警告!
妹姜的笑容难堪地僵住了,心下惊跳得慌,不敢再多言。“诺……诺。”
她强抑骇意地忙欠身做礼,正要匆匆退下,却偷偷瞄了宫辇上那个被狐裘华袍珠环翠绕的娇小女子,心底警意大生。
独孤旦自始至终都保持沉默,静静看着这一切,待那侍女退去后,忍不住衷心赞了句:“伢大人好威风,好气势。”
“哟,主子娘娘,您这么褒奖奴下,可折煞奴下罗!”伢一扫方才的威严,笑得跟只偷吃了油的耗子没两样,喜心翻倒地道:“主公既派奴下来亲迎主子娘娘,便容不得谁惹您不快,无论是谁,一律打将回去无误。”
独孤旦脸上的笑意瞬间又消失了,顿了顿,闷闷不安地道:“他,主公待我这般好,可我们明明无甚干系……他这样,我心里渗得慌。”
“主公待主子娘娘的心意,天地可监。”伢不忘替自家主公添分加数。
她想张口解释什么,却发现任凭自个儿说破了嘴也无济于事,只得垂头丧气地摆了摆手。“唉,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