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还是有些僵硬,吞了口口水,一时间也不知该下跪行礼还是往大榻角落缩去。
“参见——”
“唤孤主公吧。”高壑看见她眼中的防备,心口一抽,急急道:“孤又不会逼你,你,别怕孤。”
她沉默了片刻,高壑一双黑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知怎的掌心有些汗湿。
“主公。”她终于低唤了声。
他松了口气,脸上神情变得愉悦。“嗯。”
“谢谢您救我。”她的语气仍有三分谨慎与疏离,清瘦的小脸蛋仰望着他时,眼神虚虚的。“我,咳,民女现下没事了,刀子该告辞。”
“你是要去找那个叫什么虎子的男人?!”他脸色微变,神情又难看了起来。
“你就为了那种乱七八糟的人便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儿?”
独孤旦瑟缩了下,随即被他口气里的愤怒与轻蔑惹恼了,冲口而出:“什么叫虎子的男人?他是我义弟,不是旁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义弟?”他顿了顿,黑眸眯了起来,“当真只是义弟?”
“他还拿我当哥哥看呢,怎么就不是义弟了?”她被他紧迫盯人的追问搞得炸毛了,气呼呼地道,“况且我同他是什么关系又同你——主公有半文钱关系吗?”高壑突然笑了起来,眉眼间透着掩不住的欢喜。
她一时看傻了眼,更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容弄得浑身寒毛直竖。
怎么,怎么就笑了呢?
若按常理,他堂堂一国之君被个无品无级的无名小卒出言冲撞,不是该龙颜大怒,然后命人把她拖下去砍了吗?
就连在南齐小小的侯府里,侯爷只要一发火就最爱杖毙下人,怎么这套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威权霸道,到他这里全走样了?
“孤果然还是习惯你这真性情。”他抚掌笑叹。“好,好得很。”
好……好个屁!
独孤旦忽然有种被耍弄的感觉,若是换作未知晓他身份前,许是会毫不客气再给他的脚丫子一记好看,可如今……
幼稚!她也只敢在心底月复诽。
“你若答应喝了这盏燕窝,好好养身子,孤便答应救你义弟,”他微笑,“如何?这笔交易不亏吧?”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何故侍她这般好,却又直觉自己不会喜欢答案,只得假作无视他眸中的笑意,低声道:“……谢主公。”
“乖。”
“咳咳咳……”她被燕窝呛到了。
几日后,独孤旦才从一个殷殷勤勤的侍人口中得知,虎子已经被带到西郊大营投军了。
“怎么……为什么……”她的双手正被太医仔细地包扎着,闻讯激动得霍然起身,柔软的锦绢登时勒疼了手心,一阵阵热辣辣的热痛。
“嘶——”
太医和侍人们见状吓得脸都白了,扑通扑通跟下水丸子似的齐齐跪倒在地。
“臣下该死——”
“奴下该死——”
独孤旦反被唬了一跳,慌张急乱地忙要扶起。“快起快起,我没事儿,犯不着什么该死不该死的,这儿没人该死……都起来吧!”
“谢主子娘娘宽待不罪。”太医和侍人们千恩万谢,这才战战兢兢的爬起来。
“我不是你们的主子娘娘,你们都误会了。”她好想叹气,可见面前这一张张小心翼翼噤若寒蟀的脸,不禁越发气闷,却也不敢再稍露丁点怏怏不快了。
“呃,我是说,无事了,继续吧。”
“诺。”太医大松口气,匆匆抹了记冷汗,殷切讨好地接着帮她扎裹手掌的伤处,这下更添了七分小心。
好不习惯……
独孤旦忍不住回想起自己过去在候府当嫡长大小姐时,有没有过这等气势凌人的风光时候?
嗯,没有,一向是庶妹独孤窈还比她这个正宗的嫡女要威风八面多多了。思及此,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是被自己忽略了?
脑中灵光一闪,独孤旦的脸色登时难看至极。
独、孤、窈。
独孤窈不正是南齐这次上献至北齐和亲的美人吗?那么——那么此刻她也在这座北齐宫殿里,还是高壑后宫三千的妃嫔之一?!
刹那间,独孤旦不知怎的胸口一绞,涌上阵阵翻腾欲呕之感。
霎时,她的眼神清冷了起来。
就算是死,她也决计不要跟独孤窈同处一地!
包别提她们母女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现下独孤窈是雄霸一方北齐高壑帝的女人,依她一贯的攀高踩低、得势猖狂,以自己目前这手无银毫无势力的窘境,又如何能敌得了她?
走吧,就趁还未与独孤窈狭路相逢的时候,她得速速离开这个危险之地,直待异日自己能打下一片天后,再做谋算。
她深吸一口气,强稳住心神问道:“你说,虎子已经投军,是他自己愿意的吗?”
那报信的侍人忙应道:“是,主公已命人问清那位虎郎君的意思,郎思确实想留在我军中效力,挣出军功光耀门楣,请主子娘娘莫担心。”
“虎子……”她神情郁郁,轻轻一叹。“那也好,男儿有志气自能鱼跃鸟飞,任尔开阔。”
独孤旦不只一次感慨,若自己是男儿身便好了。
若是男儿身,当不至于在侯府中处处落下风,任人宰割,就是出了侯府,也能赤手空拳闯出名号,不像此刻,因女儿之身时时制肘受限。
正落寞思忖间,不知不觉太医与侍人们已经悄悄退下,一个低沉浑厚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想什么呢?”
她一震,仓卒地收回了心思,勉强一笑。“没想什么。”
唉下朝的高壑已在上书房换过了常服,颀长身段虽然仅着玄色暗绣大袍,仍是气度恢宏,阳刚气息流露无遗,令人不由观之心折。
就是独孤旦也不免心儿怦怦乱跳了好几下,呼吸微乱,最后还是靠使出一招无敌杀手一他是独孤窈的男人,彻底把自己拉回了理智中。
他终究是……独孤窈的男人啊!
她心口掠过了一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失落与怅然,似是酸涩,又似是羡慕。纵然霸道得不可言说,可谁也不能否认,眼前这神采飞扬、威猛狂霸,顶天立地万人敬仰的君王,在金碧辉煌头衔底下,更是不折不扣的骠悍好男儿。
这么出色卓绝的男子,也是独孤窈的裙下臣。
她真不知该为独孤窈的幸感到嫉妒,还是为他的不幸感到悲哀?
“你——”她欲言又止。
“嗯?”高壑看出了她似是想对自己说什么,阵光温和了下来。
她……其实配不起你的。
话已到喉间,终又消逝无踪。她长长的睫毛感伤地颤抖着,随即状若无事地扬起,眉眼间已恢复一片清明。
“你好些了吗?”他伸手轻握住她露在锦绢缠绕之外的纤细指尖,浓眉微蹙。“手指这般冷,这殿里的炭烧得不够暖吗?来人——”
“不,不是的,这儿够暖了。”她连忙阻止他,“我不冷的,手脚一入冬便发凉是幼年时就落下的毛病,等开春就自己好了,你……呃,主公莫放在心上。”
“既是旧疾更该好好诊治,女孩儿家家身子骨就该好生调养,日后还要为夫家开枝散叶的,怎能轻忽?”他忍不住轻斥道:“就算撇开那些不提,身子不好,受苦的还不是自己?”
独孤旦怔怔地望着他蹙眉绷脸训斥自己的样子,没来由地心头一热,鼻尖一酸……
自己已经有多久没人管了?
是自阿娘过世后吧,这世上再无人会管她有无吃饱有没穿暖,是病是痛,是生是死……
“你……”她声音低微而抖嗦。
斑壑叨叨絮絮的话戛然而止,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跟个老婆子那般唠叨碎念,俊脸登时闪过了罕见的窘迫尴尬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