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为朔月死去的七年间,他始终求不得一个安宁。每当面对昏黄的镜面,望见其中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这就是他所求的自己吗?他总是这样自问。他似乎从另一个自己的死亡中得到了解月兑,但却仍然看不清镜中模糊的男子真实的样貌。
是的,在认定了朔月没有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比谁都喜悦。这心中的喜悦是属于哪一个自己的?他真的从朔月的束缚中解月兑出来了吗?没有人来帮他解惑,也没有人能给予他一个答案。
“我就是我,最初的自己,最初的我……”他张合着口无法成句,“我是什么样的?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该是由你自己去找出来的。你真实的心愿、真实的心意、真实的、想法,这些都该由你自己慢慢地找到。”朔月放柔了声音对他说道。
“以前有个人对我说,棋局会等你,人心却不会等,如果不看好自己的心,就不知会飞到哪里去了。”
圣德痛苦、挫败地闭上了眼眸。
“那你找到了吗……”他索要着一个答案。
“啊,找到了,不管是我,还是那个说这番话的人。”朔月微微地笑着,但眸中有着极浅极淡的伤感。
圣德不再说什么了,他挺直了背脊,默默地转身想要离开。
“圣德。”朔月轻轻地出声叫住他,“那个时候,我也是不甘心啊,为什么被带走的是我,为什么只有我要和大家分开。但是我不能有怨恨,因为你对我说,我们永远是兄弟,你这样对我说的。”
圣德回头望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心中的无奈与扭曲的怨恨,即使现在还无法全部消除,但是终有一天会全部看透吧。朔月想着,他收回了视线转而去看桔想的伤势。
“你怎么样?血止住了没有?”他想伸手去扶她坐得摇摇欲坠的身子,却被拒绝了。
“我没事……没有关系……”她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气若游丝。
“怎么了?”想起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她想藏着什么而不让自己检查伤口,朔月连忙绕到她身后查看,惊见伤口没有一点儿止血的迹象,鲜血仍从被剑刺穿的地方不断地流出。再看桔想,她已没有力气强撑下去,双眸涣散失了焦距,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伤口好不了……对不起……”她小小的声音呢喃地道着歉。是不是因为刚刚用了太多的妖力,所以现在觉得好累,累得什么也做不了。
“怎么会这样!这些伤不是应该伤不了你吗?”他激动地大声喊道。她一定是从刚才就开始在逞强,隐藏自己的伤口摆出笑脸,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去担心,只为能让自己和圣德互相开诚布公地敞露心扉。
桔想听得到朔月的叫喊,却没有力气来回应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她说过要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桔想,你说话!告诉我这伤对你不会有什么的!”
桔想只是动了动唇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朔月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但却不可避免地感觉到,桔想的气息越来越弱,满园原本在阳光下盛放的紫阳花都开始渐渐枯萎,像缺少了赖以生存的养分,千枯成凋零前的槁黄一片。
终章
望月山
“怎么会这样……桔想……她死了?”
“笨蛋,你给我躺好。”千石一只手打横拦住猛然从床上跃起的璞颜,将她重重地挡回床铺,“要耍白痴也得把别人的话听完。”
“可、可是,你说她消失了,所有的紫阳花都枯萎了,桔想她——”
“我是这样说了,但我没说她死了。”千石冷冷地睨着她,不耐烦地同她说明。而且就算那花精真的死了,这女人拖着从柳城回来后一直没康复的身体跑出去又能做什么?真是,只凭本能完全不会用大脑思考,蠢得让人受不了。
“什么意思?”璞颜乖乖地坐回被窝,仰起脸焦急地求解。因为总是卧床休养,她的长发自然地垂在两侧,没有了平日里的绝艳,却添了点儿几百年不曾沾过边的楚楚可怜。
柳城那次助朔月和桔想月兑困,她不慎伤了元气,再加上不注意休息在山上照旧和兄弟们大吃大喝,最后演变成了现在虚弱的样子。所以,总的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值得人同情的地方。
“千钧一发的时候皇腾保住了她的原神,后来流水也到了那里,他们俩联手救一条花精的小命又算得了什么。”他不耐地说着平日里最讨厌启口的冗长句子。
“原来是这样。”璞颜手抵着胸口,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对了,皇腾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她想起什么,开始试着努力搜索记忆中的常识人名,“是不是地府的那个什么……牵魂使?”
“是勾魂使——”
卧房的门被推开,一身青衣的皇腾同小小的西籽走了进来,皇腾一边笑一边纠正着璞颜的错误。
千石点头示意,并不惊讶他们的突然到访。
璞颜面对着笑容可掬的皇腾,把千石拉低了在他耳边小声地问:“小石啊,勾魂使是什么?”虽然听过这称号,但向来懒散的她却不太清楚到底是做什么的。
千石连骂人都没力了,被她气得莫可奈何,“就是黄泉的引导者,负责将人界的死魂灵送去地府。”这笨蛋果然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
“咦——”璞颜忍不住大叫道,“不会吧!这个长得像街市小混混的家伙这么了得?”
话一出口,千石哑然,皇腾呆住,西籽则是“噗嗤”一声笑了出米。
“怎么了?我失礼了吗?”璞颜疑惑地问。虽然这个人衣着整齐,但怎么看都是山贼马贼的脸,她只是实话实说嘛!
“白痴——”千石已经懒得再说些什么。
皇腾忍住笑意,很君子风度地向璞颜解释:“也许你没有听说过,虽然这在除去凡人的众生中间是皆知的事情。其实外表并不代表什么,就好比在下并没有固定的样貌,只是会反照出人心中的影像。”
“所以每个人看到的皇腾都是不一样的。”西籽在旁边柔柔地补允。
璞颜一开始还有些懵,下一刻顿时如五雷轰顶被震得难以动弹——不会吧,反映出人心中的影像,那只能看到对方低俗样貌的她,难道、难道说——
“小石,你看到的是什么模样!”她急切地问道。
“你永远比不上的美女。”
“什么?!’’璞颜一蹶不振地倒了下来,她深深地被打击到了,不知是为了小石看出来的美丽,还是自己不入流地难以启齿。
“但其实有时也不全是反映人心的,也会先入为主地现出想象的样貌,如凡人常看到的牛头马面什么的。”西籽连忙向她补充。
“不用安慰我了……”好温柔的孩子——可是即使可爱的西籽,在璞颜破碎的心上也激不出多少火花了,她满身黑线地蜷在床角,悼念自己这卞生的平庸。
“啊,璞颜姑娘——”西籽担心地唤她。
“算了,不用理她。”千石冷冷地道。反正她复原力好得可怕,难得安静地闪一边对大家都好。
“只是有一点我还有疑问。”他转而问皇腾,“你会那么简单地帮桔想?你到底在算计什么?”虽然平日一副温吞的样子,但算盘打得比谁都精明,看皇腾后来对流水不知道悄悄说了什么,这其中必定有其他内幕。
“我当然要点儿报偿,毕竟我做的那些要是被发现可是很大的罪。”想想他好像瞒着上头做了不少利民便己的事,被查出来还真的会有点儿麻烦,“但不这样做又不行,桔想不回来,朔月又怎么肯乖乖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