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只要他努力浇灌就能一直伴着他的花。
那一日他瞒着所有的人偷跑出森林上了山,在山涧花野,他看到一朵粉红色的紫阳花,没有兰花的娇柔,没有朝颜的玲珑,没有远处那一片璀璨的山樱、盛放时的如火如荼,只是在一旁悠悠地开放,沉醉在东风里。
而他,就不由自主地为其深深沉醉。
“义父说没有什么东西会长久,真的是会这样吗?”是的,那个时候,他就是这样问自己的。因为义父说他不该傻傻地守着一个多年前的承诺,虽然很久的以后,事实证明义父没有说错,但那个时候的他确是满心地相信着一样叫做永恒的事物。
然后,他对那多紫阳花说:“我只想要一朵能永远和我在一起的花,你能永远和我在一起,陪着我吗……”
他知道这花儿不会回应他的话,但花办被风吹拂摇摆的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那朵花在轻轻点头应允。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花,自言自语地同它讲着不着边际的话,不知为什么,心情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沿着山间小路轻快地奔跑,仿佛即使摔倒也会跌进软软的风里没有疼痛。
朔月从忆想中回过神,他看了一眼素手正被自己牵着走的桔想,正好同她抬首望向自己的眼神接触,她的眼中有着朦胧的沉醉,好像刚从什么美好的回忆中醒来。她意识到双眸的对视,连忙晕红了脸将头转了过去。
朔月眼底眉梢布满了笑意,他恍惚中觉得,这样的情景有些熟悉,装着沉甸甸的满足在林间自由地穿梭,鼻间是温柔干爽的香气,像是花朵的味道,又像女子身上的淡香。
他们继续往前赶,前头原本模糊的屋子影像变得越来越近。就是那里了,朔月一眼认了出来,他住了将近十多年的地方。
“桔想你看,就是那儿了。”
“啊……”桔想羞红着脸轻声回应。
“不知道那朵紫阳花还在不在,我七年没有回去了,也许已经枯萎了……”应该不会在了吧,他遗弃了这里的一切,离开它那么久,朔月有些落寞地想。
“不会的!不会枯萎的!”桔想连忙大声反驳。
“怎么了,这么肯定的样子?”
“我肯定.绝对绝对地肯定!”她激动地大喊。
“好了好了,说得这么坚决,好像你——”朔月本来是笑着的,突然顿了一下——
好像你亲眼看到过一样——这几个字不知为什么一时发不出来。
“怎么愣了,我们快走吧!”这次轮到桔想拉着他拼命往前赶了。她急着想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想和朔月再一次踏进那一方天地。
朔月被她拖着跑,脑海里浮现出好多以前桔想说过的话——
棋子是有感情的,大家都是有感情的……
紫阳花会随着种的地方不同而改变颜色哦……
为了回报移种它们的人……
那种感觉,好像……
被桔想拉着一路奔跑,他仿佛回到了少年翩翩的那个年代,手中执着什么,殷殷期盼,似乎也是像此时这样,在林间飞快地跑着,心中充满了温暖的踏实感觉。
“桔想——”他一边跑一边在她耳边柔声地唤道。
“嗯?什么?”桔想一边跑一边大声应他。
“你是不是……”
“什么?听不到!”耳边的风声让桔想听不清朔月的问话。
“我说——”他放大了声音,“你的本原是不是紫阳花——”
桔想恍惚了一下,他们此时已跑到了屋子的院落进口,她没有站稳,一个踉跄从门口跌撞了进去。朔月措不及手,也被她一道拉了进去,两个人一起跌进了一大片浩瀚的紫阳花的世界,满园的紫阳花像在欢迎他们的归来,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柔软温和的摩擦声。
朔月吃惊地望着面前无数的紫阳花,开满了整个花圃,还延伸到了院落的各个角落,就在他们的脚下浓郁地盛开。
桔想欣喜地差点儿要跳起来,“想不到才一个月就开了这么多!”她只是留了点妖力在这里,没想到会开出这么多的紫阳花。
“桔想?”朔月刚才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复,虽然答案已在心中呼之欲出。
“朔月,你能不能再问一次那时的问题?”她回过脸来朝向他,激动得两颊绯红。
“什么问题?”
“那个时候,十三年前你问的,你把我挖起来的时候问的——”
朔月睁大了眸子,注视着面前比眼前花海更娇美的女子,他屏住了呼吸不敢有任何的举动,怕一个再轻微的动作也会将眼前的一切破坏。
她会一直在那里的某个地方,守一个要用一辈子来换的承诺。
他的脑际浮现出当日那执莲男子说过的一句话。
可能吗?他可以那么期待吗?
许久,他轻轻地开口:“你……能一直……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吗?”永远……他有多久不敢有这样的心愿了,久远到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喉咙哽咽得几乎说不完整。
桔想笑得无比动人,眼泪却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我……我从那个时候就一直好想让你知道——
会的,桔想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一一”
她感觉到朔月紧紧的拥抱,她感觉到所有的紫阳花都在怒放,她感觉到自己幸福得快要死掉——啊,不行,只有这个不行,她不可以死掉,她一定要活得好好的,永远待在朔月的身边……
第七章
“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你就是那朵紫阳花?”
两人坐在四处漫生着紫阳花的草地上,晒着早晨淡淡的阳光,朔月沉醉此时的温存,随意地问着一旁的桔想。
“因为那时我说自己是花精,你都不问我是什么花精,你问了我就好接啦。”错过了最初的机会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启口了,而她心底也确实期待朔月能先开口问她.希望他能将自己认出。
终于他的双眼透过现在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而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藏在心底的话,也是真实完整地传达到了他这一边。也许中间搁了许久,但最终还是穿透了这层年月的薄膜,让他们伸出手掌接触到了一起。
“我以为花精就是花精,怎么知道还分种类。”他笑着用手指缠绕着她黑顺的发,“当日那银发男子说你住在焉知林,只是我一直不知道焉知林就是这个住了十多年的地方的名字,不然就不用你等那么久了.”他们两人绕了一个大圈子,只知道相隔着观望彼此,他甚至迟钝得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意。
朔月歉然地望向她。
“不过你还是想到啦,这样我就很开心了。”桔想柔柔地说道,“只要能让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无法说出来的话我就满足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她的所有都化成了这一句,十三年的等待都只是要完成这个心愿。
在她还是朵幻化不成人形的小花时,百年来第一次有人将自己从花海中挑出来,还问她愿不愿意成一个永远,那是她从未拥有过的幸福感觉。
世间有千千万万的花精,但是他选中了她,摘起了她,她就不再是朵普普通通没有区别的花精,她成了一个人的特别,她的心中也会装下一个人,这个人之于她是不一样的存在,没有其它花会和她有同样的心情。
“我真的觉得很开心,那个时候……谢谢你。”她温暖地笑了,“即使后来见不到你心里难过,但我还是好高兴能够遇到你,真的。”
从桔想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朔月知道了她的感激,她的喜悦,还有她长长的七年的等待。只是,为什么要感激呢?他只是将一朵花种在家里,现在她却满脸幸福地向他道谢,却从没有向他抱怨这么多年来不曾回来看过她。他俯看周围的一片紫阳,一阵风吹过,紫阳花的花办纷纷颤动成飘落的星点,令人心疼地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