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包子店已经开到顶了,除了京里,京城外头几个富州县也陆陆续续开了十二家,再开下去,就要抢自己人的生意了,因此厨艺越来越精湛的杨素心提议开一家酒楼。
这个念头已经存在很久,却没付诸实行,这是因为名头上她们都还是文成侯府里的人,哪天若消息传出去,郁家那群吸血鬼不天天上门才有鬼。
直到前年,秦宛音无意间救下周掌柜一命。
周掌柜姓周名易传,四十岁出头,个子高高瘦瘦的,长相斯文,但眉目间有一股锐利精明。
听说他年轻时曾经考上秀才,但后来的科考却屡试不中,二十岁那年他弃文从商,长年在外营商,令他颇有眼界见识。然好景不长,四十岁那年,家逢大变,一把无情火烧掉他的人生。
火是在深夜烧起来的,除了还在外头应酬的他,父母妻儿全没逃过一劫,在为家人办丧事期间,又传来运送货物的船只沉没,多年经营,全付之一炬。
万念俱灰的他鬼使神差地走到城郊,原想跳河自尽的,却让秦宛音给命人救上来。大家好说歹说,劝他珍惜生命,他却仍置若罔闻,一心求死,直到郁以乔冲到他面前怒问:“如果你连死都不怕,人生还有什么好怕的?跌倒了、再爬起来,失败了、再拼点力气走向成功,这样做会比死更困难吗?要是我,不拼搏到最后一刻,绝不认输。”
他看着她坚毅的表情,心折服了。不过是个小小泵娘,竟有这般见解,亏他还是在外走踏多年、经过无数风雨的男子,岂能不惭愧?
后来他又听说了秦宛音三人的故事,心想:三个弱女子都能为自己挣出一片青天,难道他堂堂男子就不如她们?他的斗志被激发,枯槁的心死灰复燃。
在休养三个月后,接下掌柜一职,由他出面在京城顶下一间酒楼,挂上招牌“食为天”。
杨素心、柳盼采坚持让女人有机会与男子一争上下,于是征来一批厨娘和女伙计,由杨素心亲自指导厨娘做菜功夫,而郁以乔则训练那批年轻的女伙计,教导她们服务精神,如何引导客人点菜等等。
女人天生吃苦耐劳,而且在这个时代背景下,长期受欺压,因此更加珍惜可以挣得银子的机会,像这样可以不必卖身为奴又能赚家底,大伙儿自然是挤破头地想要进来。
有好厨子、好员工,以及足够的资金,“食为天”开张了。
也亏得周易传本事,居然一个人能带着一票女人做事,还做得有声有色,刚开始郁以乔还担心,一名男人与一群女人共事,会不会磨出疙瘩,幸好只是白白担心一把。
因为周易传的事儿,柳盼采常笑话秦宛音——“姐姐以后没事多出门逛逛,姐姐眼光好,第一回捡了个好女儿,第二次捡一个好掌柜,下回说不准,连皇帝也给捡回来。”
“娘、周叔叔。”郁以乔进屋,屈身一福。
“怎么来啦,三娘给的绣件绣好了?”
“食为天”生意越来越忙,她们怕落下小乔的教养,因此在课业上盯得更紧,不过也幸亏这丫头手脚麻利,做什么都拼着劲头,想和谁抢什么似的,她们都觉得如果她是男儿身,恐怕不比翔儿差半分。
“是。”是做完啦,只不过精致度比大娘做的差一大截,不过没关系,三个娘都是护短的,她做得再差再糟糕,话从她们口中出来,还是比别人家的女孩儿要好上许多。
“你二娘呢?”
“她在厨房做新菜,让我别去闹她。”
“你这张嘴太刁,又老爱指手划脚,确实别去给你二娘添乱。”秦宛音捏捏女儿的小脸笑道。
郁以乔吐吐舌头。她哪里嘴刁,只不过是前辈子让翔的手艺养得太好,至于指手划脚……这点她没话反骏,前辈子她就被嫌弃过什么都不会,意见偏比人家多十倍。
“知道啦。”
“你先坐坐,我与你周叔叔再说几句话就陪你。”
她点头,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安安静静地待在旁边看着。
周易传望向她。他很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大姑娘,她经常语出惊人,想法见解与常人不同,却让人思索半天后,觉得她说的话句句都是道理。
在生意上,她的意见也常让他倍感惊讶,一个小女孩,竟然能有此眼界?倘若小乔不是女孩子,他定要把人给带在身旁好好磨练。
对过帐后,他向她抛去一眼,刻意扬起音调,指着单子上面的名字说:“大夫人,这些人怎么办?”
“目前饭馆还小,实在用不了这么多的人,也只能同她们道个歉,倘若日后有机会,再请她们过来帮忙。”秦宛音犹豫半晌后回答。
她心底也觉得可惜,她们都是肯埋头苦干的,上回一位没被留用的年轻妇人在见到自己时,竟然下跪,说自己和女儿被夫家赶出来,求求她赏一口饭吃。
她心有不舍,可当场那么多人在看,倘若她点头破例,对别人怎么公平呢?她又不是开善堂的,只好板着脸,悄悄等在路边,让府里下人在她经过时,送几两银子,先助她度过这关再说。
听见周易传的话,郁以乔放下书,却未出声。
周易传见她似乎没有话要说,略略失望,可……他在想什么呢,不过是个小丫头,他怎能期待那么多?他站起来准备告退,她却在这时起身走到他旁边问了。
“周叔叔,没被咱们雇用的人很多吗?”
“不少,有近百名呢。”
“周叔叔,如果记下她们的姓名、住处、年龄、特长、样貌等等,若是有别家的铺子也想用人,咱们是不是可以推荐她们过去工作?”
“小乔心善,想帮她们一把,替她们找活儿?”
“这不只是善心事,是利人利己的赚钱事。”
“赚钱?怎么说?”
“如果我们推荐过去的人合用,那些铺子就得按人头给咱们一点银子,当作跑路费。”
“这不是牙婆吗?小乔怎会想到做这行。”周易传笑了。
“牙婆靠买卖人口赚钱,咱们又不买人、卖人,不过是在中间当媒介,只要把每个人的能力、志趣,希望得到月俸给记得详尽清楚,就可以确定他们适合做哪行。一方面,咱们可以帮那些穷困的人家谋出路,另一方面也可以帮助商家找到最恰当的人手,这和牙婆当然不一样。”
“可多数的人家宁愿把人买回去,本来教个三五年,就可以让他们卖命一辈子,谁会放弃这么省事的法子,去雇用陌生人?”
“那可不一定,有些店家,比方卖凉水的好了,冬日里生意清淡,人手够用,但一到夏日,生意好转,顾客轮番上门,经常忙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银子三过家门而不入,倘若忍痛买人进来,冬天不但多个吃闲饭的还得发给月银,如果用聘雇的方式,只要在最忙的三、五个月里雇人帮手,不但省钱,也可以把荷包赚满。”
“再则,大家都清楚,最能够干活儿的,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小泵娘,而是二、三十岁的妇人,而牙婆卖的大多是没经过事的七、八岁小泵娘,买回家里得教、得养,若是养过几年,发现性情不好,也只能发卖出去,之前的心血全白耗。”
“若发卖的是妇人,买家又不乐意了,好端端的能做到二、三十岁,若不是行为不检、不招人眼、犯了事,原主人怎舍得卖?因此,能做事、懂眼色的、肯吃苦耐劳的,反而卖不到好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