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杜当家意下如何?”
“我……”杜小佟满心迟疑。
银喜看着她又看向韩大娘,觉得这事不好处理。
韩大娘一双眼利得很,将杜小佟的一举一动端看得详实。“杜当家该不会是不愿一两娶妻吧?”
杜小佟猛地抬眼,直觉她话中有话。
“替底下的人张罗婚事,这也是当家的该承担的责任,我听说一两早过了适婚之龄,杜当家该替他觅得良缘才是,否则外头的人是会议论的。”韩大娘噙着笑,字句却一针见血。
杜小佟秀眉微蹙,这一席话听在耳里,简直就像是拐弯怪她不让一两娶妻,甚或与他有暧昧似的。
“韩大娘,并不是我不愿替一两张罗,而是我连一两出身如何都不清楚,又要我怎么答应这婚事?”杜小佟微微动气,语气微厉地道:“话再说回来,我这儿不是什么高门深院,大娘不需喊我当家,这底下的人婚配之事,根本不需要透过我,只消找对方谈即可。”
杜小佟动气是因为她和住在镇上的韩大娘不曾来往,这村里的闲言闲语也不至于会流到镇上去,而韩大娘说得意有所指,分明就是托她作媒的邱家在她耳边嚼舌根。
她跟邱家不曾交恶,如今竟为了一两毁她清誉,难道邱家人会不知道这世道对寡妇还是严苛的吗?一句闲话都能让人将她往死里打的。
像是没料想到杜小佟竟有这把硬脾气,韩大娘微怔了下,正打算陪笑几句时,外头传来——
“银喜,这位是谁?”
银喜回头,就见蔺仲勋已经大步踏进屋内。
“一两,这位是韩大娘,她来是要给你说门亲事。”
“亲事?”蔺仲勋微扬起眉,瞥了杜小佟一眼,就见她眉眼不抬,像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反倒内心大喜,暗忖她八成是因为旁人替自个儿说媒不快。
就说,他心底都不舒坦了,她怎能快活。
“你就是一两……”韩大娘不住地打量着他。“果真是人中龙凤,无怪邱家非要我谈成这门亲事不可。”
“我已有婚配,这事就不劳你费心了。”蔺仲勋摆了摆手,示意韩大娘可以先行离去。
“是——”韩大娘一双眼不住地朝杜小佟身上瞟去。
蔺仲勋似笑非笑地望着韩大娘不语,那笑意教她莫名的通体生寒,不敢多作停留,扯了几句话便赶紧离开。
瞬间,这周遭的气氛凝滞了下来,银喜笑着打圆场。“一两,原来你已经有婚配了,何时要成亲?”其实这话说来也很怪,如果他已有婚配,实在不该卖身当长工,这一卖就是三年,后来又被小佟姊追罚到四年,如此一来岂不是担搁了姑娘青春?
“随口说说而已。”蔺仲勋没好气地睨她一眼。“小佟姊,我先跟你说好,往后别人家的事少派我去,我吃你的拿你的,没道理到别人家里忙吧。”
杜小佟始终垂着脸不语,然而此刻不语的心情却不似方才的。
先前是被气到不想说话,现在是错愕到说不出话。初闻他有婚配,她的心刺痛了下,心想自己的猜测真是准确,然下一刻他却说是随口说说,心头针扎般的感觉竟不药而愈,教她无声地叹息。
怎会如此,她竟会被他一言一语左右得如此彻底……
“小佟姊?”
杜小佟吓了一跳,身子往后倾。“你不声不响地蹲到我面前,是故意吓人吗?”
“我不是要吓人,只是等不到你回话,想确定你是不是睡着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岂可能睡着?”杜小佟索性站起身,拉了拉被她坐到发皱的裙。“我要去处理肥料,别吵我。”
“肥料?我帮你吧。”
“别,你别跟在我身边。”她回头,伸手阻止他靠近。
“小佟姊,你买了我这个长工事情还是自己干,那留下我有什么用?”蔺仲勋双手环胸,睥睨着她。
“人言可畏,一两。”她可不希望这事传得不可收拾,届时要是传到王家人耳里,她可就吃不完兜着走。
“那倒是,但要是太过避嫌,岂不是欲盖弥彰?”人嘛,总是唯恐天下不乱,要是不造点谣、不生点事,日子难过。他向来没将这些小乱小祸看在眼里。“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我倒觉得咱们坐得正行得端,没什么好怕的,愈是畏缩愈是逃避,反落人口实。”
杜小佟仔细听着,有些意外他竟也懂得这般多。虽然他说得极有道理,可问题是她现在坐不正行也不端,因为她的心都快要乱了。
“小佟姊,我也觉得一两说得对,嘴巴长在别人脸上,人家要怎么说咱们又管不了,你就大方些,省得别人又有话说。”银喜在旁听了半晌也忍不住帮腔。
杜小佟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这丫头到现在还在企图撮合她和一两?
“算了,我要去弄肥料了。”话落,她便朝屋外走去。
银喜赶忙对蔺仲勋使眼色,要他跟上。
蔺仲勋只觉得银喜那眼神实在是……好像他非得巴着杜小佟不可,不过话说回来,他确实不喜欢她老是打发他离开,跟紧点,看她怎么赶他。
三两步他就追上杜小佟,亦步亦趋跟到田边的竹棚,瞥了眼田地,“小佟姊,这田不用再灌溉吗?你会不会排水排太多了?”
“进入分檗期了,我要开始晒田了。”她头也没回地道。
“分檗?”
“就是……”她没好气地指着田道:“你有没有瞧见这一株株的稻子茎部已经开始一分茎,一旦分茎太多,届时长出的穗就会变少,所以为了不让稻子继续分茎,就要开始断水晒田,二来也可以让根部更往深处生长,长出来的稻子会更高更粗,穗就会结得更扎实。”
“喔,原来如此。”想不到种田竟也有这么多学问。“不过要晒到什么时候?还是一直晒下去?”
杜小佟闭了闭眼,以表情嫌弃他问题真多,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晒到土裂之后,就可以再引水灌溉,届时就可以顺便把肥料给倒进去。”
说着,就见她掀开了一只瓮盖,随即飘出阵阵恶臭,教他倒退三步。
“那是什么馊掉的玩意儿?”
“说对了,这全都是一些馊掉的菜叶,用来施肥的。”见他面色难看地连退数步,杜小佟难得有了些许玩兴。“一两,我拿发馊菜叶当肥料,这馊菜汤对秧苗可是一大补品,可你知道其它人是拿什么当肥料?”
“还能有什么?”还有更臭的?
“有的人会拿牛粪或猪屎。”见他倒抽口气,杜小佟笑眯了水眸,坏心眼地道:“更有人专门到大户人家收集夜香。”
蔺仲勋脸色瞬间刷白……夜香?!懊死,他吃了多少用夜香种出的五谷啊!
见他脸色大变,杜小佟忍遏不住地放声笑着。“你不懂的可多着呢。”事实上只有菜田才会用到夜香,可她不打算告诉他,省得他往后打死也不吃菜。
见她一扫阴霾,笑露贝齿,哪怕他正处在震愕暴怒之中,她的笑意都像是沁凉泉水,一点点浇熄他的火气,教他不自觉地跟着扬笑。
是说这种田的学问,懂得愈多,愈能挖出黑暗一面,简直就跟人生没两样。
接着几天,蔺仲勋受到重托,天天得要照料那一瓮肥料,教他脸色一天比一天还要铁青。
幸好,杜小佟认为菜叶不够,所以打算到清河对岸那头割些野菜回家泡肥,本来是要独自前往,但是在银喜和四个孩子的坚持之下,她只好带着蔺仲勋出门,令他能暂时月兑离苦海。
一路上,背后有人在窃窃私语,前头有人在指指点点,但杜小佟仍然抬头挺胸地走,因为她已经一再地告诉自己,她没有动心不会动心,况且她跟他之间一点私情都没有,她可以无惧这些闲言闲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