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梳洗也无妨,是男人就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蔺仲勋踏出门外,外头天色尚未大亮,但微温的气息拂去了昨天雨后残留的寒意。
廊外就是一片他叫不出名的杂草,走过长廊,就见她停在一间小房前,往里头一指——“把里头一篓篓的红薯搬到后院晒。”
他走近往里头一瞧,里头像是一间储藏间,地上搁了一篓篓她说的红薯,他轻而易举地抬起一篓,问:“后院在哪?”
杜小佟没回答,迳自往回走。
蔺仲勋呿了声,搬着竹篓跟上,绕过他房旁的小径,就是后院,一小座铺上青石板的院子,在竹篱边上栽种了几棵他叫不出名堂的树,而院子一头有口井,就见银喜在井口边洗衣,手上洗的正是他换下的那套锦袍。
“铺在这儿,把全部都搬过来。”杜小佟纤指又是一指。
蔺仲勋睨她一眼,将红薯倒出,耳边随即响起杜小佟的低斥声。
“我叫你铺,有要你倒吗?”
蔺仲勋眼角抽颤着。“既是要铺,不倒出怎么铺?”她是在整他吗?
“这是吃的食物,你当然得从篓子一一拿出,平整铺好。”杜小佟将红薯一个个排放好,微带愠色地瞪着他。“你这般对待能食用的红薯,不怕遭天谴?”
蔺仲勋闻言,微眯起魅眸,暗忖道,难道真是如此?
可……不就是一丁点不起眼的东西,她要是没说,他连这能吃都不知道。
“也对,像你这种出身富贵的人,说不准就连红薯都没见过,又怎会知道这是能食用的东西。”仿佛读出他的思绪,杜小佟皮笑肉不笑地损着他。
蔺仲勋闭了闭眼,沉着气道:“如果这是能吃的,你该早点说。”
“是,都是我的错,是我忘了你这种人应该不知道红薯是能吃的。”杜小佟说着,还煞有其事地朝他欠了欠身。
蔺仲勋眯眼瞪着,有股冲动想要掐死她。这女人可真有惹恼人的本事……开口损人,闭口嘲讽,真是他见过最不同凡响的女人!她最好就别落在他这种人的手中,否则他绝对要她——
“还杵在这儿干么,难不成是要我把你当成佛供起?”
蔺仲勋深呼吸着,抿紧的唇弯成令人通体生寒的笑弧。“我马上处理。”很好,再羞辱他吧,日后他定会加倍奉还!
踩着重重的脚步,他像是勤劳的渡口工人,来回搬着一篓篓的红薯,照她吩咐地一颗颗取出平铺摆放,不让她再逮着任何机会羞辱自己。
“动作快一点,照你这样的速度,你到底能干多少活?”
羞辱人的字眼又现,他横眼瞪去,却见她双手并用,动作利落地将红薯铺好,教他一肚子火也只能再吞回肚子里。
“学着点。”
“……受教。”那话语好似从牙缝中挤出。
“快点,还有很多活还没做。”她拍拍手起身,快步走向前院。“把篓子全都带过来。”
蔺仲勋一忍再忍,迭起几个篓子抓起,快步跟着她,走到前院,她那纤纤玉指再指——“把里头的红薯挖出来。”
他闻言,恍然大悟,原来红薯是长在土里的。
“你先挖一次给我看。”这一次他学乖了,不再轻易动手。
杜小佟睨了他一眼,唇角一勾。“奴婢这就给一两少爷示范。”那笑意裹着毫不掩饰的鄙视和讥刺。
蔺仲勋无力地闭上眼。这一辈子……不,他不管哪一辈子,都不曾被人这般冷嘲热讽过。了不起,她真是太了不起了,直教他想要狠狠地疼惜她!
他瞪大眼,看着她如何拨开土上的野草,又是如何捣开被昨天那场大雨淋得湿泞的土,抓着野草根部,一把将红薯抓起。
他愣了下,起了点兴味,蹲到她身旁。“这真是有趣了。”
杜小佟睨他一眼,有些意外他会道出此言。“更有趣的在后头。”她站起身,指着前院范围里的菜畦。“把所有的红薯都挖出来。”
他看了一眼,觉得她真是太小看他了。他向来是只负责吃,懂的是盛装在盘里的菜肴,至于这些没料理过的,他不懂是再正常不过,但要论体力,她可是远不及他。
杜小佟站到一旁,看着他挖红薯的动作,发现他还颇有慧根,几乎是照着她的手法挖,一两回后已经颇上手。
杜小佟朝西耳房的方向走去,好一会踅回时,见他已经拔了两篓的红薯,动作快得教她有些意外,但是那红薯叶却被他抓烂丢成一堆。
“喂,这红薯叶还能用,你力道轻点。”她赶忙出声制止。
蔺仲勋没好气地瞪她。“你要早点说。”他不是务农的,没她懂得多。
“你!真是愈帮愈忙。”她低骂着,看了眼已透出光线的天,忙道:“快,先把红薯叶都捡进篓子,要不这日头一晒可就全都坏了。”
“可真是娇贵。”他快手抓起,一堆一堆地丢进篓子。
“是啊,就像是有些人养尊处优,得要人伺候着才能过活。”
他眸色不善地瞪去。她是天生长坏了嘴,说起话来非损个几句才能活吗?
“再轻点,这都是能吃的东西!”
“这能吃?”要说那红薯能吃,他姑且相信,可这……这根本就是杂草了吧!
杜小佟深吸口气,唇角噙着讥讽的笑。“可以的,一两少爷,别看这红薯叶不起眼,粗点的茎,可以留着再栽种,而这一片片的叶子是可以做菜的,这可比一些虚有其表的菜要实用得多,全株都能吃的。”
那哄小孩的口吻,绵里藏针的字句,教蔺仲勋有股冲动想将她直接埋在这片土里,省得那张嘴如此不安分。
“小佟姊,先歇一会吧,我把红薯叶搁到屋里。”银喜从长廊一头走来,手上端着一壶热茶。“你先喝点姜茶,昨儿个淋了一身湿,得祛点寒才成。”
“你歇会,交给他便成,要不留下他做什么?”
蔺仲勋站起身,抿出笑意。“搁哪?”
“搁到厨房去,需要我替你引路吗?”
“不用,多谢。”他回头将一篓红薯叶提起,直朝后院走去。
方才他大略看过了,厨房就在那口井旁边,光看外表就觉得简陋得紧。
待他走远,银喜才拉着杜小佟在廊阶上坐下。“小佟姊,你对一两似乎挺严的。”
“他要是不满,大可以走。”她捧着姜茶轻啜着,未添糖的姜茶特有的辣味教她微眯着眼。
银喜垂眼想了下。“可是一两的处境也是挺困窘的,帮他一把也不是不行。”
“银喜,你真信了他的话?”那种说词她是怎么也信不了,只因他那双眼,邪魅慑人,对她的企图展露无遗,但她却无从得知他究竟是贪图自己什么。
“小佟姊既不相信他,为何还要留下他?”
“反正也多个帮手。”春忙之际,只凭她们和几个孩子,实在是忙不过来,总不好老是要邻居帮忙,再者这回户部采购一事,已经在附近传开,近来经过邻居家门前,就连招呼寒暄都少了,人红招妒,这道理不管是摆在哪儿都一样,但她也没想到户部的人竟会在食堂尝过她的米后,就决意全数采购。
户部采购是好事,毕竟孩子渐大,开销也跟着多,吃穿用度,还要上私垫,这都是很花钱的,非多攒点银两不可。也正是基于如此,昨天她才会鬼迷心窍地留下他。
今日一再蓄意试探嘲讽,他倒是挺沉得住气,但愈是沉得住气,愈证明他另有图谋。可她有什么好贪图的?难道是……米?
“所以小佟姊不是因为一两长得俊俏才留下他的?”
思绪被打断,一抬眼便见银喜红着小脸,教她眉头一蹙。“银喜,那个男人靠不住,你可千万别着了他的道。”她暗叫不妙,就怕银喜对他上了心,要是因此被骗,她可就罪孽深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