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知豫压根不信,这种人,充其量就是个副手,能拿主意,却做不了主。
她的双手依旧被捆绑着,只能用肩膀的衣料抹去眼睛里的水渍,心里就算怕得发抖,仍飞快的琢磨着要怎么应对。
“不用与她啰唆,拿这玩意问问,其中到底有什么名堂?”坐着的人发声了,敲着桌面,语气里全是不耐烦。
“是。”师爷拿起桌面上的事物,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般尺寸大小的绣面,绣的是潇湘八景里的江天暮雪,另一面绣的是潇湘夜雨,双面双绣。
既是潇湘八景,便是有四幅绣屏,这些人只拿出了一幅,看来,余下三幅是安全的……
“可认得这个?”
她做出一副怯懦害怕的样子,看了个仔细。
“这双面绣是出自小熬人没错。”
“这绣布里藏了什么乾坤,你老实说来,免受皮肉之苦。”
好不容易从梅天骄的几派人马手中夺得这么个玩意,他们找了不少技艺高妙的绣娘反覆研究,就只差没把这玩意给拆了,她们却只会说这绣品技法绝妙,巧夺天工,问她们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机关巧妙,却没有一个说得出所以然来,害得他被老爷子骂得狗血淋头。
这用尽心机,折了多少精英才抢来这么一块绣布,居然什么都查不出来,梅天骄那厮兵分五路,就为了把这绣布送进宫,怎么可能没有问题?!但是偏偏找不出漏洞,委实气人!
“小熬人为了维持家计,以刺绣维生,这绣品是一位老先生出重金命令小熬人绣出来的,大爷说的什么乾坤,小熬人实在不明白,大爷若是想要小熬人的那十两银子,小熬人都花光了……怎么办才好?”睁眼说瞎话她也会。
“不明白?你真是个不见黄河心不死的……”师爷桀桀怪笑,用眼神示意黑衣人取出一副漆黑的竹夹,五根的粗竹篾,以麻绳穿过,往她的右手套去,两个黑衣人紧紧攥住麻绳,左右猛然拉开,这是拶指。
她是靠着十指拿针拿线的,要是没了手指,别说赚取家用维持家计了,她就等于是个废人了。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看你说是不说?”
“小熬人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咬牙,疼痛难忍。
她在剧痛中晕死过去,又被冷水泼醒,一回、两回还能维持住清明,到后来她已经记不清第几次被弄醒,身体冷到极致,眼前一切都在晃动,血一般的红,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指上那焚心噬骨的狂痛令她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全身肌肉因为恐怖的剧痛而不自觉的抖动,这般死去活来的折磨,没有尽头的凌迟,让她几乎又要再度晕死过去。
她虽然活着却好像已经死了很多次。
盛知豫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无边无际的恐惧——
第12章(1)
当她重新感觉到光线熨在眼皮上,眼珠可以在眼皮里转动时,她涣散浑沌的意识还是收不拢,她是作了一场恶梦吗?那恶梦也太真实了,她到底身在何处?她仿佛感觉到熟悉的味道,这是哪?
接着,她隐隐听见有副老嗓子的人这么说着,“……两手除了拇指,其余八指的骨头已经被绞碎,而且人也始终昏迷不醒,这么严重的伤势就算治好,也是终生残废,唉……”
“小……姐。”就两个字,是春芽抖得说不全的声音。
盛知豫看不见她眼里的泪哗地像泉水般的涌出来,一双膝盖软得像面条一样的软下去,滑跪在踏板上。
春芽吗……她这是怎么了?
盛知豫茫茫然的以为自己又要昏迷的睡去,哪晓得突然而来的剧痛痛得她瞠大眼睛,嘴唇发青,满脸冷汗像雨般直流,眨个眼又厥了过去。
厥过去后,泪珠不断地从紧闭的双眼滑落……
眼中旧泪一重,新泪一重,眼泪重重。
“去拿药来,再给她涂一遍,有多厚涂多厚!”坐在床沿上搂着盛知豫的梅天骄双眼都是血丝,每多看她的手伤一眼,心里便像有无数刀子划过,直咬得嘴唇渗出血来,咸腥满嘴。
他从来没见过她的眼泪,她外表随和,个性坚忍,但很多事情都憋在心里不说,这会儿是真的疼急了。
“是。”春芽咬牙爬起来,看着小姐那涂了厚厚一层药膏的畸型手指,狠狠咬着唇匆匆出去拿药。
“该死的,鱼天胄还没来吗?”梅天骄的脸色很难看,几乎是那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狠厉了。
“来了、来了,我这一路耳朵痒得几乎没消停过,就知道你在叨念我,你真的不要这么想念我,综月姑娘会捻酸的。”撩着袍子行色匆匆进来的,正是被梅天骄咬牙切齿念着的人。
他这一路从京里马不停蹄的赶过来,赶路赶得他风姿爽飒的形象都大为受损,为的还不是梅天骄这冤家嘛。
“东西拿来!太医人呢?”
“太医一把年纪了,可没有我身强力壮,欸,别瞪,太医随后就到,这是黑玉断续膏,‘老爷子’叫我送来的。”他向北面恭敬地作了个长揖。“你赶紧给小嫂子用上吧!老爷子说要是不够用,传信回去,他再让人送过来。”
他知道梅天骄心急火燎,收拾了不正经的神色,赶紧拿出一个黑玉瓷瓶。
黑玉断续膏是什么?是皇宫大内才有的秘药,常人手足身体若是遭致重创而伤残,敷上此药膏后即可痊愈,但是由于稀少珍贵,寻常人不可得。
梅天骄一把抢了过去,毫不珍惜的挖出一大坨便往盛知豫的手指敷去,尽避他小心又小心,可盛知豫人没有意识却仍疼得迸出了泪,可见伤势之沉重。
鱼天胄从来没看过这样满头大汗的梅天骄,再瞅瞅盛知豫的手指,好吧,对于某人那暴殄天物的用药方式,他就当作视而不见好了。
鱼天胄退下去安排那些梅天骄要他带来的人。
看起来他这死党是准备把这里箍成铁板一块的样子了。
八天后,盛知豫终于清醒。
她身上干净舒适,穿的是平常自认最舒服的睡衣裤,被子被掖得紧紧实实,两条胳臂放在被面上,十指让白纱布绑得动都动不了;帐子是她为夏日来临做好没多久的荷塘莲枝,她记得绣有几只蜻蜓展翅停伫在莲花瓣上和肥硕的叶片中,春芽还称赞说那几只蜻蜓跟活物没两样。
这会儿已经夏天了吗?
“小姐,你醒了,怎么不出声喊婢子一下,婢子就在门外守着。”掀了门帘进来的春芽惊喜的喊着,眼底眉梢俱是说不出的欢喜,赶紧走到炕床前伺候,可一个劲没憋住,泪水就在眼眶里转了转落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我好端端的没事呢。”盛知豫哪里不知道她在哭什么,故作轻快。
“都伤成这样了还叫没事?”谁知道她不说还好,这一说春芽呜咽了下,索性掩着脸哭起来,泪水从指缝间不断地流下。
“好春芽,我手痛,你赶快来帮我捏捏。”盛知豫看得出来为着她的事,春芽这丫头瘦了一圈,她心里又酸又感动。
这些人陪着她,怕是也吃了不少苦头。
春芽赶紧抹干眼泪,这一看,不由得苦笑说:“小姐,你这是哄我呢,你这手,”她声音一颤。“连碰都不能碰。”
盛知豫看了眼自己包得跟粽子没两样的手。“要不,扶我起来坐一坐吧,我躺得都腰酸背痛了。”
“是。”春芽小心翼翼把小姐扶了起来,在她腰后放上引枕。“小姐醒了,这么多天什么都没能吃上,肚子肯定是饿了,婢子去把黄婶炖的粥拿来,黄婶每天都把炖品炖上,她说指不定小姐哪天醒过来就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