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盛知豫看着挑好排列的绣线,想不到这店面虽小,绣线却非常齐全。
她付了钱,白露想把零头抹掉,盛知豫却摇头,付足全额。“姊姊赚的不就这些零头,都给我抹了,你今天就白忙了。”
“不要紧,反正相公也没想过我能帮他做上一桩生意,我是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我……”眼看带出来的银子都花得差不多了,相公的生意却没什么起色……
“不提这个,大妹子一定要记得来看我。”
“下回等我上门,就算你忘记给我抹零头,我都会提醒你这便宜我非占不可!”盛知豫看得出来白露眼里的寂寞,不自禁捏了捏她的手,给她鼓励。
“就这样说定了!”
“进城一趟不容易,我还要去别的地方转转,就别送了。”
主仆俩跨出店门,送她们出来的白露不意看见一顶暖轿停在门前,几个看似仆从、轿夫的人肃立一旁,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头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容貌庄严的贵妇抿着唇,虽然没有破口骂人,但倒竖的柳眉,捏在袖子里的纤纤长指,可见是碍于路上行人才忍着气,不然早把犯错的丫头骂了个狗血淋头了。
“都已经出了十箭之地,才发现疏失,你说这该怎么办?”问丫头怎么办,不是真的要她说怎么办,大丫鬟很明白这道理,不住的在雪地上磕头求饶。
“求饶有用吗?”贵夫人冷哼,“我这要赴的可是重要至极的宴会,你让我穿这种被勾花花样,还过水起皱折的绣裙出门,这是想丢谁的脸?”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丫鬟的头磕在雪地里,力道显然不轻,两泡惊惧的眼泪滑下面颊。
“没用的蠢东西!”贵夫人的脸色很不好,要不是众目睽睽,她这一脚就踢出去了。
泵且不论这位夫人驭下是否严苛,丫头是不是真的失职,杵在这儿都不能解决事情。
“这位夫人,”盛知豫向前致意,微微屈膝见礼,“小熬人略懂针线,依我看,夫人这袖口不难修补。”需要补针的地方在广袖的显眼处,只要稍有动作,的确会让人发现那牡丹的花瓣起毛还发皱,这模样,的确失礼。
“哦?”贵妇人看了盛知豫一眼,似有不信。
“可否请夫人移步进店里去,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是的、是的,夫人请进来小店歇个脚吧。”白露也伸手邀请。
“你是绣娘?”半信半疑,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她终于迈着姿态优雅的小步子进了白露的店。
等那位贵夫人坐定,盛知豫凝目看了下她袖口上的牡丹花色,打开刚刚买的绣线堆,挑出同色线,仔细的剖出一丝,她剖线的手法快速,穿针引线,蹲,看准绣印便绣了起来,“这料子是上好蚕丝织就,这牡丹花先远而近,很有层次感,轮廓边缘针迹整齐又细密,压瓣清晰,水路也很是均匀。”
她手下飞快,将勾毛的地方用绣线压下,加上几针修补,那起皱的缎子居然恢复平整滑顺。
“成了,夫人看看可好?”她起身,有几分窃喜,喜的是她的手不抖,脑袋很清楚,拿着针便知道该如何转折来去。
她没有生疏了祖母手把手交给她的绣技,原来这种绣技烙在记忆里,便能烙成一种本能,她喜出望外,看着自己的手久久不敢相信。
“不知道小嫂子怎么称呼,师承何派?”贵夫人语气多了几分客气。
“小熬人姓盛,没有师承任何派别,就只是当闺女的时候,祖母教着便跟着学了点皮毛,不过是乡下人,这点活儿,姑娘家都懂的。”
斌夫人听着不信,但是时间紧迫,想想也就只是个绣娘罢了,示意让人拿了锭银子来,当作谢礼。
“只是举手之劳,小熬人不能拿夫人的钱。”一锭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好阔绰的手笔,她缺钱,但不能拿。
斌夫人挑起一道眉。“嫌少?”
“只是几针起落不值那些钱,夫人给太多了。”她骂自己伪善,白花花的银子只要接过手就是她的了,有那一锭十两的银子,大家就有一个好年可以过……她努力的唾弃自己,但手始终没有伸出去。
斌夫人看她一眼,把银子收回去。
第5章(1)
离开白露的店以后,盛知豫看天色还早,不过也快到晌午了,便寻了一家老字号的茶堂坐下来,万事当头,吃饭最大。
茶堂叫“茶山房”,大堂中设花架,安排奇槐异松,不同时间有说书先生说小书或大书,所谓的大书,相当于北方的说书,小书指的是苏州评弹,招揽顾客;并按不同季节卖应时茶汤,茶客多得是自己带茶叶,手提鸟笼,入座吃茶点的人。
像她们这样空手而入的客人,店小二很快拿了铜造的鸭嘴壶,给她们冲上茶馆里免费待客的茶汤,水柱从铜壶长嘴中注入茶杯内,技巧高超又带着华丽的功夫,让人惊艳不已。
“小嫂子和这位姑娘想吃点什么?”
盛知豫看了眼茶牌,“给我们来四份点心,蒸粉果和鸡扎,如果有管饱的猫耳朵也给我们来两碗。”
别院一天只有两食,她这习惯了要吃早午晚的人,来了这些天还是不太能习惯,再说早晨吃进肚子的两碗粥经过这几个时辰的消耗,已经空空如也,不吃点什么,她可能会晕在路上,只能让春芽把她背回去,嗯……还是不要吧,春芽可能没那闲手。
“有。”店小二脆声应道,茶堂隔壁就是面馆子,客人喝了茶,想吃点别的,他们也能供应。
这两相帮衬,两家生意各增加了好几成。
“再来两份片儿川面。”她追加。
“您稍待。”敢情这位小嫂子叫这么多,可都是替那胖胖的丫头点的?店小二瞧了春芽一眼,脸色不变,自忙去了。
没人知道他这误会大了,春芽无辜的背了黑锅。
她们坐下的时候说书先生已经讲了几副佐茶段子,但见茶客都不怎么买帐,于是喝茶润喉后,惊堂木一拍,茶客鸦雀无声,闹烘烘的茶馆顿时安静下来。
“诸位乡亲,话说天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小的今天特别准备的段子,是我朝堂堂骠骑将军梅天骄的传奇。骠骑将军是什么人?”拖长着声音的开场白是每个说书人必备,吊人胃口的开始。
接下来便有声有色的开说,不时还比划动作,真是说唱俱佳,引人入胜。
盛知豫不是很专心的听着说书先生绘声绘影的说书,她对这些凭空捏造多过事实的剧情本来挺有兴趣的,不过现下祭五脏庙比较重要,她呼噜呼噜的吃着片儿川面,一面呼烫,一边大口大口的吃,耳朵不时飘来那么一两句——
“……说起这位大将军,年轻从戎,十三岁开始便立下累累战功,二十五岁那年平西夷,又率军北进,将狄戎番邦驱逐五百里,皇上封了五品的骠骑武将,传说如今朝堂上的满朝文武,都跟过他打过仗。”
台上说书先生口水乱喷,也不知真的占几分,假的掺水多少,他扯他的皮,盛知豫已经吃了两盏茶,一大碗片儿川面,吞了两碟糕点,剥了一地的瓜子皮,成果不可谓不丰硕。
“骠骑将军是谁啊?”她拨空小小声的问,希望春芽替她解惑。
不怪盛知豫没眼力没见识,她一个当家主母,关心的是家中用度开销、关心相公有没有可能拿点钱回来贴补她些许——虽然纯粹痴人说梦、关心她的嫁妆铺子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她手里——这作梦的大饼越画越大、关心四季衣裳、关心宅里哪些人又不想让她好过了……就是对朝中大局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