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喜食青蔬,这些东西应该不合你胃口?”骆泽不解。
谌若青正视着他,意在言外的道:“这家店做得起来,大家都劳心劳力,没有谁是高高在上或有特殊待遇,我虽然是老板,但总不能自己吃山珍海味,却让底下人吃白馒头吧?大家吃一样的东西,有了同甘共苦的感觉,才能齐心协力。”
“那我……”他苦笑着看着自己眼前一大盆的食物。
“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一个早上柴全劈好了,面粉搬了三天份量,水缸全浇满了,这是五个人才能做完的事。在我们这里做得多的人就吃得多,所以你吃五人份,很公平。”谌若青倒也没有偏袒他,坦然地道。
骆泽虎躯微震,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思考什么叫公平。现在的皇室吃香喝辣,乡间却是贫穷苦寒,这些事躲在皇宫里是不会知道的,她似乎用这种方式,在他面前展示了另外一种领导的风格。
而这正是当一个帝王应该要知道的事。
若青啊若青,即使你仍怨我,即使你心结未解,却愿意在这种地方帮我吗?骆泽心中柔情顿生,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谌若青似没看到,迳自拿起一个馒头,斯文地吃了起来。
最后,他直率地一笑,将眼前的食物往大家眼前一推。
“大家一起吃吧!”
他这举动引起众人一阵欢呼,这无疑等于加菜了。
骆泽第一次受到这种众星拱月的欢迎,与朝中那种假惺惺的百官朝拜截然不同,那样真诚的喜悦让他都有些飘飘然了。
因此,他没有注意到谌若青嘴角那抹微妙的笑。
第10章(1)
在谌若青的店里帮忙了几天,她虽然还是对他若即若离,但骆泽已经很满意了。因为她叫他做的事,背后往往有很深的意涵,令他在帝王之道上有所领悟。
比如,她要他至邻城比价,买回最便宜的糖和盐,他一问才知盛海城的物价硬是比其他地方高出一大截,因为盛海城虽临海,渔获却不丰,过去主要靠海运通商为主,自从海禁之后,地方上的人失去谋生之道,物资要由别的地方运进来卖,自然价格会不合理地哄抬。
所以这里的人,穷还又更穷!
还有,在店面帮忙时,什么点心上架、整理环境、招呼客人,他一下被吆喝过来,一下被支使过去,有时候好几个人同时叫他做好几件事,根本不可能忙得过来,以前在宫里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他,哪里有这么灰头土脸过?但当他要开口吼人时,他才想到,自己以前在皇宫里对待那些下人,不也是呼来喝去?要是下人做不好,轻责打骂罚俸,重则逐出宫砍头,他又何曾体谅他们,检讨自己的要求是否合理?
在这里帮忙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一日,许多点心没有卖完,关店后谌若青要求他将点心整理起来全拎着,带到一个破烂贫穷的小区里。这里的孩子连冬天都穿着单薄肮脏的衣服,脸上挂着两管鼻涕,双颊冻得红扑扑地,个个面黄肌瘦。
连骆泽都觉得这些孩子长得真不讨喜,身上不仅脏,还散发出一种异味,没一个比他的媛媛可爱。但当他看到这些孩子们一见到谌若青,那眼中绽放出来的欣喜与笑容中的无邪,似乎触动了他的内心,又让他觉得这些孩子其实没那么糟。
当他来不及阻止谌若青去拥抱那些又臭又脏的孩子时,他皱起了眉。然而接下来他发现那些孩子神情里流露出的满足与信赖,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印象中只有骆媛曾对他露出这种表情,其他的孩子都是对他抱持着敌意与警戒的,他开始自我质疑,凭什么谌若青做得到,他做不到?
此时,其中一个瘦小的小女孩向他伸出手,令他愣了一下,当他也伸出手抱抱她时,她露出的那抹粲笑,仿佛让他拥有了全世界,心中的暖流几乎让他鼻酸。
他终于明白谌若青为什么要这么做,来自他人无私的感谢是无价的。
而后谌若青与他开始发送糕点,每个孩子都吃得津津有味,还有的孩子只敢吃一些些,剩下的全收起来,说要回家分给父母亲人,令骆泽不禁动容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忍不住把身上的好东西全掏出来送给了他们。
什么叫爱民如子?这就叫爱民如子啊!如果身为一个帝王,他都嫌弃这天下最底层的人脏的话,还有谁会关爱他们?如此穷者越穷,富者越富,整个国家会扭曲成什么样子?这根本是动摇柄本,届时必将动乱。如果他能得到百姓无私的感谢,那么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君王!
只是简单的布施食物,就让他有这么大的感慨,也只有谌若青做得到了。
这些日子体验的一切,比他飘泊这两年的收获还多。所以,他对谌若青的感激及爱意也不断高涨,好几次他都想不顾她漠然的态度拥抱她,与她重温旧情,不过他忍了下来。
因为他隐约觉得,自己所面对的一切都是她给的考验,如果他用强,那么一辈子也得不到她。
夜晚的盛海城因为海盗而实施宵禁,这日骆泽与谌若青在贫民区发完糕点,已是月上树梢,于是他们静静地避过巡守的卫兵绕行小路,然而就在出了巷子才一步,就要回到店里时,一群人突然围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大冬天的晚上还摇着折扇,装潇洒装得不伦不类,和一样喜欢用折扇耍帅的宗穆虞一比,简直差距不只百倍!而他身后围着一群捕快,全是一脸不怀好意地笑。
“抓到你了吧,小青青?”那公子一脸婬笑,完全没有看到谌若青背后阴影处还跟着另一个人。“早知道你老是违反宵禁到那又臭又脏的地方,本公子在这里等你很久了。麻烦小青青与本公子走一趟吧!要是你听话,配合本公子,那么本公子说不定能让你的罪轻一些。”
谌若青并没有因此惊慌,从前世到现在,什么场面她没见过?因此十分冷淡地看着他,“吴公子,我记得你不是知县吧?”
“但本公子可是知县的儿子……”吴公子得意地挥着扇子,看着她的饥渴目光都像要流出油来。
谌若青冷哼一声,在这古老的时代,要论理论法,谁的词锋可以犀利过曾当过一线记者的她?“知县的儿子就代表你没有功名,没有派令,凭什么实行知县的公权力?莫非吴公子你知法犯法,妄想假扮官差?”
“你……好一个伶牙俐嘴的丫头!”吴公子完全被她堵得无法反驳,索性耍起无赖。“本公户就是知法犯法如何?总之你现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把人给我带回去!”
一群官差涌上,正想带走谌若青,此时骆泽由阴影处走出,一把挡在谌若青面前,脸色阴沉地道:“你们想干什么?”
他刚才可是全听到了,什么吴知县的儿子,哼!在他眼中连只臭虫都不如。
“你是谁?”吴公子有些提防地看着他。
“我是当朝太子骆泽!”骆泽报出名号,一股气势自然流露。
想不到这吴公子是个蠢才,还以为骆泽只是高了些壮了些,才会有那种令人畏惧的威势。他根本想都没想过对方话中的真实性,便嗤笑道:“你要是当朝太子,那我就是太子他爹!”
此话一出,一旁的捕快们也全哄笑了起来,像在笑骆泽的自抬身价,不自量力。
然而骆泽冷眼淡淡扫了一圈,每个被他眼光射中的捕快都像内心被什么刺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笑声也零落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