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顿了顿,“初晓的父亲是七品文官,我爹是六品武将,虽然是庶出但也是名门之后,我们一进来,张夫人便知道平妻之位无望,顾忌着我们的身分,也只敢在背后说道,当面倒是什么也不敢做,只是你现在的身分是新买的丫头,即便少爷收你入房,一日名分未给便还是丫头,主人家谁都可以责罚你,张夫人气量狭小,表小姐跟她们母亲一个样,琴棋书画不会,仗势欺人倒是很拿手……
“我进朱家至今,很知道少爷脾性,可也没见过他对谁这样有耐心——你想,卖断的丫头便是卖断了,谁会给卖断的丫头打点家里,更别说那西厢,你可别以为西厢是我布置起来的,那一妆台一卧榻都是少爷亲自打点的,知道你不喜繁花,还将窗子的兰花雕换成鱼刻,连外面几盆香花都移走了,说等夏天时让人移些竹子进来,要在院侧弄个竹屏。
“我父兄皆在朝为官,即便在朱府终老也不会吃亏受委屈,可你不同,就算温家少爷小姐都跟你亲厚,但再亲厚你也已是朱家的丫头,主人家对你好那是命好,若是虐你打你也只能承受——我见少爷对你颇为独钟,不如在老爷夫人一行人回来之前,去求少爷给个名分,即便是妾室也好,说话总还有个底气,若是能快快有孕便能理所当然扶为贵妾,到时别说张夫人不敢来招惹,即便夫人也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惜玉觉得,人事无常这四个字还真是古今通用。
一个月前她还在温家欢乐过新年呢,谁知道转眼成了朱府暖床婢,以前看到“吃人参,补人生”觉得好白痴,但她现在觉得自己真的需要人参……尤其是这几天深深有感。
初夜那日沐浴完后倒头便睡,一早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朱行云自然是不在,然后她很意外的发现枕头旁有个纸结,里面只写了四个字“好好休息”。
以他这种天之骄子的身分给个卖身丫头写纸条,算是很迂尊降贵了,也降低了惜玉心中的买卖感!
看着纸条,知道自己是被用心对待,不管有没有感情,但至少感觉上还挺好的。
人生啊……
初到朱家求援时未到惊蛰,没半个月呢,她就把自己起标贩售,在定将院过着有点金屋藏娇味道的生活。
安全,舒适,只是她很疑惑,当年虽然是见过面,相处了几天也说过话,但是,她真的没给他下降头,朱行云对她的不寻常,让她都很想知道自己当年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撒娇使媚是绝对不可能,收留路边小动物这个不可能,把伞傍路边的幼童,自己淋雨回家也不可能……
这几日她睡起来的时间差不多刚好能跟他一起吃午饭,大少爷吃饭,伺候的人自然多,旁边围着一圈人,帮忙布菜的,帮忙舀汤的,递热手巾的,看主人吃食顺序移动桌面菜盘的,起初惜玉觉得不太自在,憋了好久终于又见到朱行云那熟悉至极的挥手手势,下人顿时退得干净。
惜玉松了一口气。
此后,吃饭时,饭桌旁不会再有其他人。
嗯,好啦,其实是有加分的。
她知道他很希望自己学学女红,学学琴艺,但知道她真的不喜欢之后也没有再勉强她,就随她去了。
下午时,他看帐本,她在旁边看书,他有事出门,她便在院子里的凉亭放上一些米粒吸引小鸟琢食,或者喂喂池塘的鱼打发时间,他回来时会自己靠过来与她说说话。
当然,大部分都是他问她答,例如——
“你还记得北虞家乡在哪?”
“不记得了。”
“家人?”
“女乃女乃,爹,后娘,弟弟,还有两个姐姐,不过也是很小就卖了,现在就算见面,只怕也不认得。”
“会想吗?”
“你要帮我找?”
惜玉只是随口一句,没想到朱行云倒是点头了,“若你想见,我会想办法。”
她呆了呆,那些金银珠宝,华衣美服虽然让她心安,但无法让她心动,可是眼前他这句话,的的确确让她有那么一点点心软……谁教他点头点得那样毫不犹豫,理所当然。
“怎么了?”
“没、没事,对姐姐其实没什么印象,爹跟后娘待我也不好,那个家我没有什么好想的。”
他拉起她的手,卷起袖子,手臂上的鞭打痕迹虽然很淡了,但还是隐隐可见,这样的淡疤她的身上多得是,“不只是后娘,也有你爹的分?”
“还有女乃女乃……跟弟弟。”
朱行云脸上闪过一丝怜惜,“在黄家挨打成这样,在温家又被宠得什么也不会,看在温家善待你的分上,我就不介意你老是想着温家的人了——但黄家的事情就别想了,以后你便安心待在这,只要我在,不会让任何人再打你的。”
那并不是容易做到的保证,但他却说得很笃定。
第6章(2)
对话,日日如此。
真是日日——小时候的事情,在温府的事情,平常做些什么,吃些什么,一项一项小事,他都要问清楚。
惜玉虽然内心疑惑,但基本上还是有问有答。
她大半活动地点都是在后院,因此碰不到外人,要是出了定将院也一定是跟着晚晴一起。
惜玉的容貌不是特别出挑,衣着的料子虽好,首饰却简单,也不施脂粉,看起来就跟其他院落中等级较高的丫头差不多,垂首敛眉的倒也不会让人多注意,几次到院外散步,也遇过卢氏,赵氏,小卢氏,连小卢氏的两个女儿都遇过,但晚晴既是官家女儿,名义上又是郡公主府所出,没人会干涉她身边多个丫头少个丫头。
又由于晚晴颇受到朱家长辈的喜爱,朱太夫人柳氏,夫人卢氏,偶尔都会找妯去说说话,惜玉就因为这样出入过柳氏跟卢氏的院子,两个朱家女人见惜玉面生,顺口问了句,晚晴只道是新买的丫头,两人便没再过问。
除了晚晴,惜玉偶尔也会跟初晓一起,基本上是有事相求,初晓不待见她,伯由于相求之事跟她并无冲突,她也乐做顺水人情——虽说两人基本上一路无话,可惜玉还是挺感激初晓的,然后又再一次庆幸自己身段一向放低,要不然这口可不好开。
如此,转眼谷雨。
如此,转眼立夏。
惜玉书已经读了百来本,还是没学女红琴艺,大字倒是练了一些,称不上美,但至少也没那样丑。
然后跟朱行云……
他对她真的是很好,她在定将院甚至比在温府过得舒服,知道她对温润玥跟温太夫人很挂心,一旬半个月的便会告知她最新消息。
康氏有个陪嫁丫头霜月去年被温任远收房,什么时候怀上孩子也没人知道,只知清明过后肚子逐渐藏不住,霜月也算聪明,知道府中有变,担心这时候传出有孕,自己跟孩子都不保,便跟温任远及温润玥的女乃娘说,女乃娘又命自己的儿子去朱家在杉天府的铺子传了消息,朱行云花了些银子买通门房,便让霜月趁夜出了朱府。
霜月本想回康氏身边,但因为近日惊惶过度身体微恙,看了大夫后说是脉象不稳,不宜奔波,现在安置在朱家的别院安胎。
朱行云对惜玉,虽然还是有那么一些主人家的态度,不过已经十分让着她了,以这时代的价值观,做到这些并不容易。
好比霜月有孕,根本不关朱行云的事情……
可他还是做了,因为知道惜玉会挂心。
别院的管家刚刚送信来,说霜月的状况已好转,但由于肚子渐大,就不回青岭府了,直接在朱家别院待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