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己那天的表情是这个样子——一张年轻的脸庞,挂着苍老忧郁的神情;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笼罩着复杂深沉的云雾。
而照片的背景——点点金光洒落在斑驳长椅和墨绿树林之间,晕染出一片沉重且迷离的气氛,更加深了她脸上的孤寂。
他把照片题名为“沉思”,依她自己看来,应该叫“矛盾”才对。
池震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拍下这张照片?又为什么敢送出去比赛?难道不怕照片中的人找他“算帐”吗?
一连串的问号在狄雅儿脑海里不停打转,最后,她用力将杂志合上,决定暂时把“他”抛到脑后;明天,等明天再去追查真相吧。
第二章
狄雅儿手里握著“NewWomem”杂志社给她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气冲冲的拿出手机拨了过去。可是铃响了好久,都没有人接听,於是,她和黄淑茵立刻拦了一辆计程车,直奔地址的所在。
司机按著地址将车子开进一条又一条的巷弄里,最后,路小得连计程车都无法通行了,狄雅儿和黄淑茵只好下车。
最后,她们来到一条狭窄的小巷子,地址就是巷口的第一户人家,那是一栋两层楼的木造房子,从一楼那又小又陈旧的木纱门看进去,里面漆黑一片。当然,这种房子是不会有电铃的。
“什么鬼地方嘛。”黄淑茵边唠叨边拉开嗓门喊:“请问有人在家吗?”
等了一会,没人来应门,黄淑茵更大声的喊:“有没有人在——”
终於,有人点了小灯,推开门、探出头来,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
“什么事啊?”老婆婆的声音好沙哑。
“您好。请问,有一位池震宇先生住在这里吗?”狄雅儿问。
“你说谁啊?”老婆婆看起来很疑惑。
“池、震、宇。”狄雅儿慢慢的念出那三个字。
“池……”老婆婆想了想,说:“喔,是不是住在后面的那个年轻人啊?”
“后面?”狄雅儿往旁边望了一下,原来这房子的后面还有一个加盖的小房间,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他在吗?”狄雅儿又问。
“不在,去上班了。”老婆婆挥挥手,迳自进屋里去了。
狄雅儿和黄淑茵面面相觑,没办法,只好先回家,但是,她们说好晚上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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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狄黄二人又出现在小巷口。她们看见小房间里亮著灯,於是手挽著手,战战兢兢的定过去敲门。
“谁?”池震宇开了门,然后,他愣住了。
“你……你是池震宇吗?”狄雅儿望著他,除了紧张,还有更多的意外。
她原以为会看见一个满头乱发、满脸胡髭、长相猥琐、又脏又臭的男人,因为,小房间的外观实在是太破烂了,很难让人对住在里面的人有什么期待。
但是,她完全猜错了。站在她眼前的人,穿著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有一头乌黑清爽的短发,虽然皮肤黝黑,脸上却是乾乾净净的,炯炯有神的双眼闪烁著明亮的光芒,身上还传来一股淡淡的肥皂清香。房间的门对他来说显然是太窄了,他正微低著头、微弯著腰望著她。
池震宇心想:该来的终於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杂志出刊不过才四天而已。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狄雅儿故意瞪著眼睛,硬是把一股莫名的好感给压下去,她没忘自己是来找他算帐的。
“我知道。”池震宇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她是谁,那张脸、那个表情,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前一段时间,为了寻找摄影比赛的题材,他每天一大早就出门;那天,碰巧经过某个公园,看见一个女孩坐在大树下的长椅上,因为整个画面实在是太吸引人了,所以,他忍不住就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
之后,每天晚上睡前,他总会把两张照片拿出来比对一番,也总会纳闷著:为什么同一个人会有如此不同的面貌?
“你应该有话要跟我说吧?”狄雅儿轻咬著唇,望著他。
“是,我是有话要跟你说。但是很抱歉,我住的地方太小了,没办法请你们进来,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吧。”池震宇说。
狄雅儿这时才往房间里看了一下,只这么一眼,就全看完了——小小的空间放著单人木床、桌子和椅子。木床上除了枕头,角落处整齐的放著一叠书报;桌上有一台小电风扇,正嗡嗡嗡的左右旋转著,一看就知道年代久远;墙壁上钉了一排铁钉,上面挂著几件衣服长裤,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东西了。
她再转眼看看他,觉得他一点都不像是会住在这么寒怆地方的人,可是,他确实是住在这里啊!此刻,她脑海里浮现了比昨天晚上更多的问号。
黄淑茵呢?则是完全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甚至已经忘记她们是要来讨公道的,因为,她已经被眼前这个长相与气质非凡的男人给迷傻了。
三个人走出弯弯曲曲的小巷子,一路上没有人开口,终於走到大街上,池震宇领著狄雅儿和黄淑茵走进一家小巧可爱的泡沫红茶店。
狄雅儿故意不说话,静静等待池震宇给她一个三口理”的交代。
黄淑茵仍旧痴痴傻傻的望著池震宇,双眼弥漫著梦幻的烟雾。
池震宇一直沉默的低著头,直到服务生送来饮料又离去之后,他才开口说:
“没有经过小姐的允许,就拍了你的照片,真的很抱歉。”
听到“允许”这两个字,狄雅儿一路上蓄积的情绪终於有了宣泄的出口,她皱著眉头,气愤的说:
“为什么要偷拍?如果是你,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的照片莫名其妙的被登在杂志上,难道你不生气吗?”
“我真的没有恶意——”池震宇顿了顿,一脸歉然的说:“那天早上碰巧经过那个公园,碰巧看到你坐在那里,你的神情吸引了我,所以,不知不觉的就拿起相机按下快门。”
“既然是『不知不觉』,那应该拍完就算了,为什么还寄到杂志社去?”狄雅儿愈说愈气。
“其实,投邮之前,我也犹豫了好久。我想,如果幸运得了名次,但不幸被你发现,可能会招来麻烦;可是我又想,或许根本不会得名,或许你也不会发现,所以,还是冒险寄了出去。”池震宇说。
“第一名可以得到什么?”狄雅儿冷冷的问。
“一面奖牌和五万块奖金。”
“五万块?为了区区五万块,就随便侵犯别人的隐私?”
“我不是为了那些奖金,而是为了『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的时间?那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总之,我郑重向你道歉,奖金全部都给你。”池震宇拿出皮夹,取出一张支票放在狄雅儿的面前,那是今天中午他才从杂志社领回来的。
“我不要奖金,请把底片还给我。”狄雅儿说。
“对不起,底片不能还你。”
“为什么?”
“因为,每一张底片和洗出来的照片都是我的心血,我绝对不会随便送人或丢弃,尤其是这张得过奖的底片。”
“可是,那是我的照片!”狄雅儿的眼里冒著火。
“是的,照片中的人物是你,但是对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一个角色罢了。重要的是,在某个背景、某个瞬间,『你』所流露出来的特殊神情被我捕捉到了。那样的背景、光彩和表情交错成一个复杂、深沉而又悠远的瞬间画面,是可遇而不可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