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无以名状的愤怒和冲动,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怪物。
昏沉又不爽的,他抹着脸,打开放在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灌掉了大半罐,然后月兑掉全身上下的束缚,再次躺上了床。
他应该要好好的洗个澡,那会让他舒服一点,闻起来不会那么臭。
但说真的,谁在乎呢?
他翻过身,继续睡,一个晚上,他不断被那可恶的梦境骚扰,到最后连那些过往也一并蜂拥而上。
坐着轮椅的男人,有着天使与恶魔的脸孔……
一场又一场的宴会,人们围绕着他,像动物一样的审视他……
针头、机械、穿着白袍的男人们、动弹不得的自己……
他知道这是梦,那已经过去了,却仍害怕过去是现实,而这些年,这些年只是他的梦,Rain死了,红眼和阿震不存在,而他依然躺在那张床上,被医疗器材包围着,被困在那副残缺的身体里。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是如此的恐惧,忍不住奋力挣扎着,但梦境如蛛网紧紧裹着他,越来越密,让他无法动弹,让他无法呼吸。
蓦地,有一只温暖的小手抚上了他的脸。
小手轻轻地模着他,描绘着他的轮廓,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那温柔的抚触,拨开了那些纠缠的混沌,拂去了那些晦暗的梦境。
然后,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没事了……你知道的……那只是梦而已……
他屏住了气息,感觉她钻入他怀里,伸出双手拥抱着他。
这才是梦,他晓得,他一辈子不可能成真的梦。
他颤颤吸着气,感觉自己终于能动弹,能够伸出手将她也拥在怀里,紧紧,静静地压在心口。
翌日清晨,他在平静的晨光中醒来。
太阳从东方升起,越过山,迤逦过草原、田野,悄悄爬过草原,上了墙,进了窗,来到他床上。
他睁开眼,怀里无人,诺大的木床上,只有他一个。
那是梦,他知道。
明明知道,却仍觉得自己像是嗅闻到了她的味道。
无名的疼痛,抓住了心口。
那股想要见她的冲动又再次上涌,他闭上眼,才强迫自己缓缓坐起身,走进浴室冲澡。
虽然出了太阳,但水仍是冻的,他过了一下子才反应过来。
冰冷的水冲刷去一身脏污,他能看见水流过他的身体都变成灰色的了,他将热水打开,拿肥皂把自己从头到脚洗过一遍,才拿着毛巾把自己擦干,回到房里,打开衣柜,拿出干净的衣服套上,下楼去。
厨房里已经有人在活动,食物的香味传来,他走过去,看见晓夜姐在料理台前的背影,她身边有个女人,在帮忙煎蛋。
女人将黑发用鲨鱼夹松松的夹着,一边做早餐,一边和晓夜姐说话。
晓夜姐说了什么,她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轻轻,回荡一室。
有那么几秒,他无法动弹,只能傻站着。
她煎好了山一般多的荷包蛋,又转身去拿橱柜中装沙拉的玻璃碗。
他可以看见她唇边浅浅的笑窝,看见晨光将她的发丝染成金黄,看见她纤细的手腕不再瘦得像皮包骨,看见她胸前的水晶项链折射着窗外的晨光。
然后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回首抬眼,对上了他的眼。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站着,他早该转身离开,早该发现是她时,就立刻离开这里,闪得远远的。
他不能见她,不能让她看见。
但他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呼吸,无法好好思考,他的视线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他的身体不肯动,他的双脚像是被十寸长钢钉活活钉到了地板上。
看见他,她停住了动作,屏住了呼吸,笑意从她的唇边消逝,乌黑的大眼睛微微睁得更大,柔女敕的粉唇微张。
那一秒,全世界都已经消失,只剩下如梦如幻的她。
然后,那个如梦如幻的女人缓缓吸了口气,再吐了出来。
“嗨。”她凝望着他,隔着一整个厨房和餐桌,再次扬起了嘴角,对着他露出甜美的微笑:“早安。”
他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他知道,他应该干脆转身走人,但他什么也做不到,像是再次被夺走了行动的能力,他呆看着她,一瞬间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小子,你杵在这里做什么?睡傻啦?”男人的声音突然传来。
他猛地回神,只看见耿野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张嘴催促他:“要吃饭就赶紧进去啊,别站在这挡路。”
“没错没错,别站在这挡路,我饿死了。”凤力刚跟在耿野身后,一边忍不住道:“耿叔,我当初就和你说要做开放式厨房,你偏要弄个门,你看现在都塞车了。”
他说的没错,凤力刚身后还站了好几个人,男的女的都有。
肯恩错愕的瞪着那些人,红眼的员工几乎到齐了一半,他们个个在他侧身回头时,争先恐后的挤过他身边,抢先找了张椅子坐下,每个人进门后,除了和晓夜问安,也不忘和那女人招呼。
被这些饿死鬼占据,厨房里一下子变得闹哄哄的,她微笑着和每个人问早安,一边把碗盘分给大家,然后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
“你不进去吗?”另一个男人开口。
他再次转身,看到那个该死的莫磊,他将他抓到了一旁的楼梯口,脸色铁青的低声质问:“你在搞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答应过会送她回家的。”
“我没说过会送她回家。”莫磊眼也不眨的的说:“我只说我会看着她,与其在湛家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我认为耿叔这里比湛家更安全,再说她一睡觉就会做噩梦将较,谈如茵和晓夜姐都在这里,她们才有办法让她好好休息。”
阿磊是对的,但是——
“你应该告诉我她在这。”他粗声说。
“为什么?”莫磊挑眉,“她看见你有歇斯底里吗?昨天半夜你有听见让她惊声尖叫吗?你看她现在气色多好?”
阿磊的问题让他一愣。
她没有,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因为噩梦而尖叫,而且她的气色真的很好。
然后忽然间,他领悟过来,不觉气一窒。
“她们对她下了双重暗示?”他哑声质问。
莫磊瞅着他,不答反问:“你不是希望她忘了你?”
肯恩浑身一震,脸色刷白,瞳眸收缩。
半响,他放开他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你不希望她忘了你?
他是希望,他希望她忘了他,彻底的忘了他。
忘了他,她才能好好的过她的日子;忘了他,她就什么也不会想起,不会想起那个恶魔,不需要在经历那场恐怖的遭遇……
似的,他希望她忘了他。
现在她忘了,真的忘了,连梦也不再,而他没有办法呼吸。
他没有办法走进去,没有办法面对她,没有办法靠近她而不将她拥入怀中,强迫她想起自己。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
她的话在脑海中回响,一再重复。
我想见你,我想见你……
他以为他做得到,以为他可以。
他可以忍受她忘了他,可以远离他,可以只当个陌生人,他真的以为他可以。
你错了……错了……我需要你……
痛苦包裹着他,充满了他,驱策着他往前走,她走过田埂,越过小溪,他漫无目的的往前走,试图磨光那股无以名状的愤怒与冲动。但他们不肯平息,只是不断怒吼咆哮着。
为什么她得忘了他?为什么他就得放弃她?为什么他不能和她在一起?
他考虑买票坐车回到红眼,甚至考虑离开这座岛,但当天黑,他发现他走回了那栋在黑夜里绽放光明与温暖的大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