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方便。”他与花窨之间已经够复杂了,不需要闲杂人等再来添乱。
“好吧,那……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佟海宁的声音听来有些受挫。
“对不起,这件事本就有些强人所难,请代我向花小姐问好,再见。”
“慢着,夫人。”佟海宁要收线之前,尉真突然出声唤她。
“嗯?”
“你上回和花窨聊过,有没有觉得她哪里怪怪的?”尉真眯了眯眼,忽尔想起佟海宁上次被花窨带回房内聊天的事。
“花小姐她……上回……”佟海宁沉默了会儿,抿了抿唇,又接着说:“她上回问了我一些女性卫生方面的问题……”
“内衣?卫生棉?”猜想佟海宁或许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尉真索性坦白地问。
“是。”既然尉真早就知道,佟海宁也就直说了。
“花小姐她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我说了好几次才懂,我看她也不像是个会说谎的人,所以,这次朋友提到那衣服的事,我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仔细想想,她从来没见过内衣与卫生棉,就连通用的几种钞票货币也分不清楚……若她是从十分偏远落后的地方来,她又说她身上的衣服是有些身分的人才穿得起……尉真,我不是很明白……”
“夫人不明白,莫非是怀疑她的来历?”
“抱歉,是我冒犯了,但我的确有些疑惑,既然你先开口提了,那么我便直说了吧。花小姐她……她的身分没问题吗?她是合法待在这儿的吗?你与振宇交情深厚,我相信你有分寸,只是,与花小姐身分合不合法这件事比起来,我更担心你遇上麻烦,却放在心底不愿意向我们开口。”
“……”好吧,温婉的樊夫人恐怕以为花窨是从什么偏远地区来的非法偷渡客。
她从樊振宇口中得知他有段荒唐过去,担心他是因为沾惹上什么麻烦事,才会违法收留花窨……
面对佟海宁如此不着痕迹、曲曲折折的体贴,尉真怎会觉得被冒犯?
“夫人,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都没办法回答你,我的确碰上麻烦,但最糟糕的是,我现在并不明白我的麻烦是什么。”尉真坦白地道。
究竟花窨是他的麻烦?还是花窨的谎言是他的麻烦?
花窨到底是哪里人?到他身边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那一手窨茶功夫不是随随便便假造得出来的,如今佟海宁又说,她穿着五百多年前的江南衣料……
尉真现在根本就搞不清楚事实为何,只觉得满腔烦躁。
他一向冷静持稳的语调中难得地充满不确定与不安感,一时间令佟海宁不由自主感染了他的烦恼。
“尉真。”
“嗯?”
“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避向振宇或我开口好吗?”
“好。”尉真简短向佟海宁道别之后匆匆收了线。
他紧揉太阳穴,下意识模了模怀中口袋,竟开始痛恨起前几年为何要戒烟。
大梁、茶园孤儿、江南第一烘茶师、从没见过内衣卫生棉与钞票信用卡的花窨。
迸董服饰布料、据闻只有在五百多年前的江南一带出现过的繁复古法。
江南,又是江南,殊途同归,两处结论通通都指向五百多年前的江南……
懊死的这些究竟是什么跟什么?!
思绪纷乱,胸闷至极,尉真一闭眸,花窨楚楚可怜的音容便跳了上来——
“尉真,我比你更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来到这儿……”
她亟欲澄清的模样,泫然欲泣的脸庞……
“尉真,这套家具和我以前住在茶园时的好像,我可以买吗?”
“买那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人看到熟悉的摆设才会感觉安心吗?我喜欢原本的家具。”
“我……我就是知道看到熟悉的摆设才会感到安心,所以才想买的嘛……我在这儿,什么都很陌生……”
她当时话音越说越弱,到最后整句都已经几乎听不见。
其实,她表面上看起来好乐观好开朗的样子,实际上却因为来到了新环境感到十分忐忑吗?
台湾对她而言,是个彻彻底底、全然陌生的地方……
“尉公子,我以前去让大夫针灸,针灸也不是这么吓人的……我会死掉的、真的会死掉的!”
“完了完了,尉公子,你们这儿有牙婆还是别的吗?你不会是要把我丢了还是卖了吧?”
“我当然知道钱很重要,但是你也很重要啊,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
她什么都不知道,没看过西医、没打过针、更没碰过诈骗集圃,不知道什么是提款卡。
她连内衣和卫生棉都不会穿不会用,她能依靠的只有他,以为她要来当管家的他……
“尉真,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之前在茶园时是,来到这儿之后也是……你现在突然这样……万一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怎么办?我好害怕……”
“尉真……我好爱你。”
“尉真,我难以启齿是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
“尉真,你信我……”
“我暂时不知道该怎么信你。”
Damnit!他刚刚到底都跟她说了什么?
就算她骗了他,就算她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开口,他也还有几千几百种方法可以推断她说的究竟是不是事实,或许,他可以像樊夫人一样把她的玉簪或手镯拿去监定?也或许,他可以请樊振宇或李伯伯帮忙调查她的身分?
他可以做很多很多事,至少他可以听她把话说完,至少他可以陪在她身边,而不是一开始就选择不相信她。
花窨明白他的茶心,所以当初,她不明白他为何选择高价茉莉的时候说,烘茶师五感皆强,纤细敏感没坏人,面对她不懂得的事物,她是那么无条件地选择相信他,可他却质疑她口中努力澄清解释的那些荒谬……
他不信任她,就像当初不信任他会靠着茶叶成功的乔猁一样。
因为比一般人纤细,所以,也会比一般人受更重的伤,面对未知的事物,为何他如此自以为是?
他是如此残忍地伤害她……
尉真旋足狂奔!
庭院……没有!烘焙室……没有!
餐厅没有厨房没有!他的房间没有,她的房间也没有!
花窨不见了。
尉真回到家之后,整栋楼上上下下全翻遍,连个花窨的影子都找不到。
如果花窨方才说的话全是真的,那么花窨在台湾这儿认识的人只有他一个,她还能去哪里?
外头那些车水马龙她明明害怕得很,大众交通工具她恐怕也不会搭乘,离开了他,她究竟想去哪儿?
尉真越找心越慌,最后在他的书房内找到一张被花窨那把白玉簪压着的字条,花窨娟秀的字迹洋洋洒洒地写在上头——
尉真:
我知道你心软,想了一阵之后,回头一定又舍不得赶我走。
可是,我很仔细的想过了,台湾终究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在这里,我没有一个能名正言顺留下来的理由。
你说的身分证我没有,我也知道,既然没有身分证这样东西,就代表我不可能嫁给你,就算日后偷偷模模嫁了,未来生下来的小孩也是母不详,没有辨法名正言顺。
对不起,这些事情,我早就应该想到的,是我太笨,直到你提了身分证这件事之后,我才后知后觉。
你就当作遇到诈骗集团,被我骗了一回,以后别再挂念我了。
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发簪送你。
我好像忘了跟你说,其实,我早就不怕吹风机的声音了,我只是好喜欢你帮我吹头发……
对不起,我真的说了很多谎,但我还是好喜欢你……我好想叫你不准再喜欢别人了,可是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