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哭好了?原来是这样的吗?
好,就听她的,不要跟她说话,也不要看她。
叶家祺听话地将“兔兔兔”放回兔笼里,洗过手,沉默地坐到徐翎身旁,目不斜视,连气也不敢多喘一口,可是,说“很快就哭好”的徐翎并没有哭好。
刻意压抑的细碎哭音回荡在静悄悄的屋子里,扎得人分外心疼。
叶家祺如坐针毡地坐在她身旁,眼睁睁看着她哭,浑身不对劲;想让她停止掉眼泪,偏偏什么招数都已经用尽。
多年来单身的决定果然是对的,叶家祺觉得他今晚死掉的脑细胞比从前死去的还要多出许多。
良久,叶家祺叹了很深、很深一口长气。
“在公园里,你说,你不是靠自己能力升上来的,可是,平心而论,你做得很好,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不论再怎么努力转移话题,她还是因为今晚发生的事难过吧?叶家祺决定正面与她谈谈这件事。
“你在安慰我?”手帕里闷闷传来一句。
“不,我从不说谎。”
“那你快说我是你见过最美的女人了。”
“……”当他魔镜吗?她怎么对这件事执念这么深?
“我都已经说我不说谎了。”为什么会突然跳出这问句?叶家祺真是搞不懂徐翎。
“我都已经这么伤心了你还不安慰我?”狼心狗肺啊真是,徐翎越哭越大声了。
其实,她很想对叶家祺诉苦,很想向他诉说今晚发生的事,很想向他倾吐多年来的心事和苦水。
可是,她一方面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只会抱怨和自艾自怜的人,另一方面,也无法向叶家祺坦然诉说今晚发生的一切。
她不想说侯晏新坏话,无法坦言侯晏新要她做些什么恶劣的勾当,所以,她只能选择闷在心底,胡乱说些蠢话来发泄。
“就是你已经这么伤心了才更不想骗你。”风纪股长可不会因为人家掉眼泪就放水。
“……”非得这么诚实吗?如果不是手帕上已经沾了眼泪鼻涕,徐翎真想拿来扔他。
“其实,你……很像油桐花。”徐翎不知闷闷哭了多久,叶家祺蓦然开口。
事实上,若不是太手足无措,若不是太拿她没辙,叶家祺想,他是决计不会告诉她这件事的。
“我为什么要像油桐花?就不能好好像朵玫瑰或牡丹吗?”换言之,他就是觉得她不够美嘛!徐翎心情极度恶劣,又开始找起叶家祺麻烦。
无理取闹还有更夸张的吗?叶家祺真是敬佩全天下会哄女人的乡亲父老。
他,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老天爷才会扔下,个难缠的徐翎给他,非得教他尝尝苦头。
既感麻烦,又觉可爱;想转身离开,偏又牵肠挂肚……
第8章(2)
“油桐树当初并不是被当油桐树栽种的。”叶家祺看了看那团抖动的手帕,平缓地道。
“喔。”抖动的手帕吸了吸鼻涕,很没诚意地应了一声。
“除了日据时代,日本人因为看好桐油价值,大量引进油桐木之外,油桐树在台湾被广泛种植的原因,是因为日本的木材市场,曾经很需要梧桐木,可是,梧桐树生长不易,又容易感染疾病,所以,后来有些商人动了脑筋,开始广泛种植材质类似、生长又快速的油桐树,企图以假乱真,外销日本。”
“你现在要跟我讲解台湾史就对了。”对一个哭得乱七八糟的女人讲解台湾史?可以报警抓他吗?徐翎几乎想用手帕把自己闷死了。
叶家祺哪会听不出徐翎的调侃?
可他不理会她的抗议,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日本人向来精明,察觉这是一场骗局之后,便不再跟台湾采购油桐,于是,这些被群起种植的油桐树,就被满山遍野地扔在那里,再也无人问津。”
“所以我是山寨花,而且还被始乱终弃?”徐翎听见刺耳的关键字,终于从手帕里探出脸,这下真拿手帕扔叶家祺了。
“不是。”叶家祺接住她丢来的手帕,看着她哭得乱七八糟的模样,百般无奈,又万分想笑。“你听我说完。”
“鬼才要听你说完,我要回家了啦。”徐翎抹了抹脸,忿忿地从沙发上站起,赌气地朝玄关走。
叶家祺一个箭步挡在她身前,这辈子从来没说话说得这么快又这么急过——
“油桐树虽然不是以那个目的被栽种的,但是,却带来了另一种不可思议的经济价值,徐翎,你想想,每年风光无比的桐花祭,带来多少观光收入?如今人人都想着看桐花、看五月雪,又有几个人知道梧桐树开的是紫色花朵,有谁想去看梧桐花?你说,你不是靠自己能力升上经理的,可是,徐翎,你是桐花,虽然不是以那个目的被制造的,却创造了比当初更高的价值。”
徐翎怔怔地望着他,与他对视许久。
“你很坚持一定要说完就对了?”琢磨完叶家祺的话中内容,她吸了吸鼻子,想哭的同时,又想笑。
到底是谁安慰人可以讲出这么长一段话?旁征博引,居然连台湾史都来了?
他好讨厌、好罗嗦、好烦,又好吵,可是,不论她身体难受或心里难受时,他都在,他好温暖、好疗愈,也好可爱。
就算他是在安慰她,她今晚不平静的心,都因为这番他硬要逼她听完的话,渐渐归于平静,而且,他说他从不说谎……
他肯定她,在她如此需要被肯定的时候。
“叶副理。”
“嗯?”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再自然不过,这句话便轻易溜出口。
徐翎仰首看他,刚哭过的睫毛湿湿亮亮,鼻子和眼睛都红通通的,心跳骤快,对陡然意识到的心意感到清晰无比。
她喜欢他吗?她应该喜欢他吧?从更早,她还没察觉的时候;从她好像,以为她在忌妒的时候;从她为他多买一份早餐,唇边会偷偷笑着的时候……
徐翎走到叶家祺身前,轻轻地、大胆地,将头倚靠在他看来似乎很好躺的胸膛上。
“平时都觉得你罗嗦,但是……谢谢你带我来看‘兔兔兔’,也谢谢你这么罗嗦。”她将额头轻轻靠抵叶家祺胸前,大口吸嗅他身上好闻的男人气息,从他身上汲取令人安心的温暖与力量,真挚地向他道谢。
叶家祺垂眸望着突然对他表白心意的徐翎,四肢僵硬无比,完全不知该拿那颗突然贴近他的头颅怎么办?
到底为什么徐翎总是不按牌理出牌?
他自诩考虑周延,行事万全,奈何碰上徐翎,总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说,她好像有点喜欢他,但是,她今晚心情很差、分外脆弱,也许她只是在找寻慰藉,根本不如她想像中的喜欢?
又或者,她的喜欢和他以为的喜欢不一样,只是朋友之间的纯粹友谊,但是,她却又靠倚他胸怀,像个小女人般紧贴他心跳……
大神经难道是随随便便找个朋友胸膛就能躺的吗?
叶家祺想回拥徐翎的手伸在半空中,举起、放下;放下、又抬起……
她身上那份若有似无的香气此刻就货真价实地在他怀里,他只要垂阵,便能看见那枚她颈上,总是令他心神不宁的小红点。
叶家祺内心纠纠结结、惶惶惑惑,怕她只是在找安慰,所以才对他胡言乱语,可另一方面,又很开心她会向他讨安慰,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雀跃不已。
算了,反正他从来就不知该拿徐翎如何是好,从来就不知该拿自己越来越澎湃的情感如何是好,若他说他也喜欢她,她会给他什么回应?又,若他迟迟没有回应,她又会是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