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上了暖轿,厚帘掩下,再也没人看见的时候,帝王才放松虚弱疲惫的身躯,沉靠进软垫里,轻喟了口气,闭上双眼,仿佛见到了那一年,在他还是王爷时,在宫廷荷花宴上,所见到的那少女笑颜,那恨不早见的一眼,让他决定了这辈子只想与她携手共渡。
芙渠,你与我夫妻数十载,但我们彼此到底还是……错待了。
澄澈的天,依旧是微风徐徐,只是挟带了一丝近午的暖热,容若不知道自己究竟望着那一湖荷花多久,心里生了恍惚之感。
她仿佛在刚才出神时,看见了些什么,那纠缠的情感,让她好半响心揪得难受,深吸了口气,终于逐渐缓过来。
就在这时,听她家儿子软糯的童音从身后传来,“‘娘亲’,兰婆婆做的枣糕真的好好吃喔!”
“对啊!兰姑姑可不轻易做,这可是托你‘四叔’的福气,咱们才有机会吃到的。”接话的人是她家六弟,说话的声音听得出是满嘴食物。
她猛然回头,看见青阳坐在床侧,一下一块枣糕,喂着他家小皇子时,也顺便吃将了起来,他们两个也就算了,更甚的是……律韬竟然也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块枣糕,在她回过头时,正好就着嘴要咬下去。
“你们——?!”就这么馋吗?容若看着一旁空空如也的碟子,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两大一小的男人动作顿住,不约而同往她这方向望过来,眼神仿佛想问他家容若(四哥)(四叔)不过就吃了碟子上的枣糕,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容若嗤笑摇头,被他们迷糊的表情给逗乐了,让她方才心里的沉郁一扫而空,她回过头,再看那一湖抹苦娇艳的碧色,呢哺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今年夏天的芙渠,开得真好。”
番外之二:求结珠胎之这人该打《女主篇》
这一夜,“芳菲殿”里,容若一个人独坐待天明。
她就着通明的火烛,画了一幅山水,却在清晨天明时,看清了自己笔下的丹青,山不成山,水不成水,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这从来未曾有过的失态,教她怔楞地看着那幅画,久久回不过神。
就这么……在乎吗?
小满几次进来劝主子更衣安寝,却总是被主子忽视而过,几次端茶水点心进来,要主子吃些消渴垫肚,告退之后再进来,会发现那些食物一动也不曾被动过,就静静地搁在原来摆的几案上。
天,渐渐亮了,清晨的雾色朦胧,就如同她心上的一片暧昧难明。
她站在门口,望着殿门外似远若近,如置在云烟里的初绽新荷,想今天早上,他必定是从那处宫里让人伺候穿上朝服,就直接上朝议政了吧!
正因为她心里是如此想法,所以,当她看见一尊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雾色之间,渐近渐明,穿过曲桥,朝她这方向走过来时,她讶异得微启樱唇,一动也不能动,直至那人走进殿门,在她的面前站定脚步。
律韬一脸山雨欲来的阴沉,敛眸看着她,倏地,他抬起子,冷不防地在她的脸上掴了个巴掌。
“啪”地一声,清脆响亮,让容若傻了好半晌回不过神,他打得不算重,却也不轻,足够让她感觉到脸颊热辣的痛。
“你应得的。”律韬冷硬着嗓音,必须很克制,才能压抑住翻腾了一个晚上的怒气,这天底下,谁都可以劝他大选秀女,谁都可以要他克尽帝王的职责,雨露均沾,为皇室开枝散叶,但就她不许。
绝对不许!
容若在他的瞪视之下低头,很努力才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沉静,她知道自己活该被他打这一巴掌,但是,一夜没睡的煎熬,几个时辰不来的胡思乱想,却在被他打这巴掌时,都化成一股辛酸从心口倒腾出来。
她活该。
明知道律韬对她的情深,却因为在生下睿儿之后,想及两位贵人久不得帝王召幸,无子的妃嫔向来就没有好下场,所以在昨天午后,终是忍不住开口请他至少给两位贵人怀有龙嗣的机会。
她忘不掉当律韬听她提出这要求时,那仿佛心口被狠揍一拳的铁青脸色,临晚,元济终于从内务府的某个沾尘的角落,找出了盛有后宫嫔妃绿头牌的银盘,让律韬挑选夜里要上哪个宫里去过夜。
他挑了李贵人,昨晚,就歇在那宫里。
容若自知不是个大方的人,从前王爷殿下的身份,从来只有她去挑选人,没人能要求她去分享……跟自己睡的人,但……她也是皇后。
“好了,皇上打也打,骂也骂了,时候不早,上朝去吧!”说完,容若闷着头就要往内殿走去,没看见身后的男人在她转身之后,对她意外的逆来顺受露出一丝讶异失措的表情。
“皇上!谢天谢地,皇上终于是来了!”小满兴奋的叫声在殿门口响起,她捧着要让主子净面的金水盆,见到皇帝就像见到了救星,“皇上劝劝主子,主子昨天晚膳就没吃进什么,还一整夜都没睡,如果一会儿再不进些早膳,怕是要饿坏身了。”
容若回头瞪了小满一眼,恼恨她这般揭自己的底,脚步没歇地往内殿而去,却在快要跨进隔槛时,被律韬一双有力的臂膀给从背后抱住。
“真的没吃没睡?”律韬俯首,附在她耳边的低沉嗓音噙着一丝笑意。
“不关你的事。”她扭着要挣开他。
“疼吗?”他轻吻了下她已经现出殷红的脸颊。
“敢打就不要心疼。”
“没做。”见她一副委屈复又骄傲的神态,让他忍不住失笑。
“什么?”
“我说,没做,昨天晚上,我什么也没对李贵人做,就在外室的榻上看了整晚的折子,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怎么可能?!”容若吃惊地回头看他,却没及设防地被他偷了个香,儿他一脸得意的笑,让她心里有些气恼。
“怎么不可能?被自己心爱的人逼上另一个女人的床,除了心头一把火以外,能有心情做什么?”说完,律韬就看见她眉间的嗔怨如烟云般消散,颊上微微的浮现红晕,明显的一丝喜意挑上眉梢。
“那……也不关我的事。”容若不愿意承认,但心里确实高兴,她从小就受皇子教育,虽重生做女儿家,但男子的心性不改,学不会自古以来女子必要的三从四德,是个男人就不会想把属于自己的人送出去与人分享,除非,是失去了也绝对不会在乎的东西。
“真不关?”律韬才问完,就被她恼得一把推开,看她跨过隔槛进了内殿,他并没有立刻尾随而去,只是淡淡地回眸,问向在一旁伺候的小满道:“昨晚,你家主子除了没吃没睡外,还做了什么?”
“画画。”小满照实答道。
律韬转身大步地走进书房里,在书案上看见那一纸墨迹还未干透的丹青,他的嘴角几乎是立刻上扬,笑得贼,笑得坏,笑得是无比畅快。
若不是太熟悉容若的运笔,谁会料到这山水不就的一幅丹青,竟是出自曾经名动天下的“静斋主人”之子?
她是在乎的!若不是她在乎他到足以乱了心,动了情,岂会连自己一贯擅长的丹青,都乱了章法?!
律韬几乎是往另一头的内殿飞奔而去,殿外的雾色几乎已经散透,天大亮,该是他上朝的时辰,但是,那些大臣及御史们既然敢进劝皇后要广开后宫大门,劝皇帝要大选秀女,那他们就该有心理准备,多候一会儿,等他这位皇帝安抚好皇后,以及想好如何整治他们蓄意破坏帝后恩爱的滔天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