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帝听闻至此,也默了声,一语不发地等着他的皇后继续说下去,也忍不住好奇起这位律韬皇帝,将一位王爷送进自己棺陵里的心思,心想这齐家坐拥天下数百年,玄妙之事也真是不少。
凤雏皇后知道他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意思,从书案上成迭的书里,凭着读过的印象,抽出其中一册,翻到其中一页,递到她男人的手里。
擎天帝敛眸看著书面,不急着读,臣听她娓娓道来:“据御史记载,这位睿王爷与律韬皇帝曾经因为夺嫡之争,而形同水火,只是这天底下,谁会跟自己的仇人生不同一个衾,死却同一个椁呢?这几天,我无论加何都想不透,珑儿皇后与睿王爷究竟有什么关联,竟然会在她供在太庙的像底下,藏着王爷的缂丝肖像,终于我找到这段文字,出自当年己经病危弥留的律韬皇帝之口,我很肯定他在说的人,是距那时候算起来,已经死了二十载的睿王爷。”
话落,凤雏皇后没再说下去,只是浅抿着一抹笑,而檠天帝与她夫妻多年,自然是心有灵犀,没再询问,敛神读看史册里的那段记载文字。
……律帝弥留之际,忽醒,与太子笑日:适才,朕做一梦,梦里那人,温润俊美的眉目依旧,晴空之下,迎将台上,那人领百官迎接朕与凯旋回京的三车将上,那仿佛穹苍折下一角的天青袍服,惊世的风姿,倾城的一笑,仍是令朕为之疯魔深陷的风华绝代,可是朕知道,那双眼里终是有朕了,那笑是在告诉朕,要共赴黄泉之约,不许教之久等了……胧后甍后二十日,律帝崩,太子领近臣于陵内为皇考入殓,二十七日后,出孝期,太子登基为帝,新朝始……
在看完那段记述之后久久,檠天帝才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皇后,与她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情,这段话里绝对有隐晦!而臣,是连御吏部不敢将帝王亲言详述出来的秘辛,但是,他们也都清楚,无论是前朝或当今,能率领百宫上“迎将台”的人,绝对不可能会是一位皇后。
而谁说,曾是仇人,就不可能相爱呢?他与她之间,曾有杀父的仇,亡国的恨,历尽千辛万苦,终究还是走在一起,成为一朝的帝后。
他们也都是心思一折千百转的人,就算找不到将珑儿皇后与睿王爷扣在一起的环节,却也不以为两人的肖像相迭,只是因为这两个人同样都在律韬皇帝心里各占一席之位。
这时,领事女官如月来报,晚膳已经备妥,是否传膳?凤雏皇后点头之后,笑着接过那本书册,双手合上,柔女敕的唇-办轻勾起,心里已有定见。
在不久之后,齐家宗祠修建落成,历朝的帝后肖像再度被悬挂起来,受后世子孙不断的香火供奉,却唯独有一件离奇之事,齐家后世子孙在几百年后,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所见,历代的皇帝祖先画像身旁,陪着的都是皇后肖像,?有律韬皇帝画像旁,伴着的,却是一幅精美的缂丝肖像,像上的王爷俊美无俦,丰逸雍容的眉目,依稀之间,沁含着一抹神秘的笑意。
“律韬,我不喜哭啼,临了时,你让我先走,但要认清,到了黄泉之下,我怕不再是这张皮相,那旧时的模样,你必要记着,不许忘了……”
番外之一:芙渠
凤凰山下雨.初睛,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渠,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忽闻江上弄衰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江城子苏轼》
“小满。”
“兰儿。”
“今年夏天的芙渠,开得真好。”
“今年夏天的芙渠,开得真好。”
御花园里,天清水明,暖风徐来,拂过站在水边展台上的容若与小满,年年谢落年年又开的荷花,如今又是红白竞妍,只不过花儿依旧,但旧时的人儿却已然不在。
容若一身皇后常服,轻软的牙色葛衣,微风吹动着外罩的杏色纱服,以说不出究竟是悲伤还是怀念的眸光,盯着池里开得最盛的一朵白色的荷花,想起了这个地方,曾经是她母后生前最喜待之处,夏日里,会让兰姑姑在这展台摆上坐床,一杯清茶,两样细点,就可以耗坐一上午。
想着,容若淡淡回眸,望着身后,如今了,坐床一侧,她为母后备,一杯清茶,两样细点,其中一碟是兰姑姑做的枣糕,母后生前就最爱吃,但也原封不动地搁在那儿,完好得教人心生惆怅。
“容哥儿。”
一阵微凉的风儿从湖上吹来,顺捎了一声轻柔的呼唤,容若飞快地回头,却只见一折折被阳光映亮的水波,哪有她想见的人呢?
此刻在她的心里,不止一遍回想那天律韬对她说过的话。
容若以为,在听完他将当年的一切全盘托出时,自己的心里会很悲伤,但意外的,在知道事实的真相之后,她反倒觉得释然,像是解月兑般透了一口气。
如果,此时的容若还是当年的四殿下,或许会在意,但是,如今的容若,除了四殿下的灵魂之外,无论是躯壳或是身份,都已经与“四殿下”再无关系,所以,是父皇的亲生骨肉如何?不是父皇的亲生骨肉,又如何呢?
在知道真相之后,容若没再想过自己当年究竟做错什么的问题,因为根本就不必要了。
反而,令她想得更多的,是母后。
容着想起了那日,母后说起了“药王谷”,说起了那神秘的人,说她这一生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对不起她,一个是她对不起……
芙渠。
一直以来,她就觉得自己这名字取得真好,于她这人的一生,真是无比的贴切,花开时,看起来临水迎风,化外般的清新自得,但是,无论那花开得多香多美,多么的遗世而独立,那底下谁也见不着的根,就只能扎在水下的烂泥里,一旦拔除了,便再也活不下去。
是,她是一朵芙渠花,一朵离不开华家这摊染尽朝堂污浊烂泥的芙渠花,很多年后,华芙渠回首前尘,心里难免苦涩,想当年她爹真是先知灼见,给了她这个一语能道尽生平的名字。
“兰儿,陪我到御花园去走一走。”华芙渠按着侍女搀扶的手背,刚从“养心殿”走出来的脚步,仿佛踏在薄冰般,一步步生寒,美丽的容颜上,除了久病的苍白之外,此刻乡了一丝丝心冷的惨青。
“是。”一旁的兰姑姑全心全意地扶住主子,小心地伺候主子坐上软轿,吩咐的往御花园。
“兰儿,还是没有信吗?”途中,华芙渠侧眸看着随行在一旁的兰姑姑,见她明显的一默,轻摇了摇头,在得到这个回应之后,华芙渠面上倒也不显悲伤,反而勾唇泛起自嘲的笑,“是吗?”
原来,心痛太多次,会麻木,失望太多次,也会麻木,只是麻木过后,还未死透的心,总是仍旧不由自主地生出期待,然后,又再多一次失望。
行进之间,兰姑姑吩咐随行的宫女去为皇后准备东西,到了御花园的湖畔时,展台上已经摆好了一贯会有的坐床,一杯清茶与两样细点。
“兰儿,今年夏天的芙渠,开得真好。”
“是。”
华芙渠坐在垫着软锦的坐床上,一双暗淡了许久的美眸,被这天清风朗,碧波红花给映得生出光晕,但是,在想起刚才“养心殿”里与她天子夫君的对谈,那一瞬的光晕还来不及逗留,就已经又黯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