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从她苍白的脸上,缓慢地移到她平坦的小肮上,就在昨晚之前,他们的孩子还栖息在那里,但是,一个晚上的折腾用药,终于让那一条小生命成了血水肉块,再也不复存在。
与她在谈兵用计的那一段时日,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她竟然还怀着孩子,如果他知道……天杀的他绝对不会让她冒一丁点险,更别说让她四处行走,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一夜未睡,律韬的脸色看着憔悴,眼下两抹青痕,看着容若终于醒转,一双美眸幽幽地睁开,转眸看见了他,有一瞬的微楞,撑着要起身,他立刻上前为她迭好枕头,让她半坐起来。
好半晌,他们只是沉默相对,她在等他开口,但他像是铁了心不说话,凝视她的眼眸之中,有不信,有迟疑,还有一抹淡得几不能见的哀伤。
“孩子……呢?”
容若知道终究只能自己开口问出来,但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她却觉得像是要被噎住一般,心翻腾得像是要呕吐出来。
“干干净净……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律韬笑得苦,却也冷,他真的很想打开她的心,她的脑袋,看看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明明不想要他们的孩子,为什么又要将月复中的骨肉给留住?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又为什么看起来一副大受打击的神情?
但话才说完,看见她瞬间惨白的脸色,他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她微微地勾动唇角,想一笑置之,却终究还是两行泪先淌了下来。
“容若?”
他被她的泪水给震惊了,从未想到她会因为孩子而流泪。
容若干笑了声,明明不想哭,却止不住泪水不断流淌,“你说得对,这本来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可是,与其让这孩子今天如此干脆的去了,不如当日我喝了那碗药,不要他就罢了!何必再拖苦自己那么多日子?还不如那一天就了断干净,还不如……?!”
一口气哽得她说不上话,让她忍不住扬起一只纤膀,大力挥向身后的床柜,想要藉由发泄与疼痛让自己可以顺过气。
“容若——”律韬想也不想,就将她颤抖的身子拥进怀里,她咬唇将悲鸣给忍住,但终究压抑不了哽咽,将额心抵在他厚实的肩头,不到一会儿功夫,颗颗滴滴的泪水已经湿了他一小片袍服。
第6章(2)
“好痛,我好痛……”
容若再忍不住满溢而出的情绪,激动地抡起拳头,一下下地打着他的背,打得自己手疼,明知妩益,却还是停下不来。
她觉得痛。
失了孩子的肚月复在痛,心也在痛。
明明当初不想要孩子的心如此坚决,可是,知道孩子殁了,她却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在痛,她好气,气自己怎么如此没用,怎么没能把孩子给护住,气孩子为什么不能再坚强一点,如此轻易的就走了!
律韬任由她将情绪发泄在他身上,自始至终只是沉着脸色,不发一语,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就在他开口想要安慰她的时候,冷不防地,容若用双手将他狠狠地推开,那双依旧盈着泪的眼眸,在望着他的这一刻,盛上了满满的恨意。
对,是恨!
她恨他。
较之从前,此刻在她心里的恨,多了千百倍。
容若想起了要不是他将堂堂的睿王爷弄成了个女子,自己今天也不会落到如此悲哀的下场,不必捱这痛,伤这心了!
律韬迎视她眸里深痛的恨意,不由得心脊一阵阵泛起凉意,他宁愿她说些话,无论如何的折辱怒骂他,都好过这一刻无声的寂静。
他知道,她心里在责怪他,如果不是让她当了女人,就不必受妊娠之苦,亲历丧子之痛。
如果不是他……从前、现在,她所受的这一切苦痛,都是因为他一己之私,擅自加诸在她身上,她从来就不愿也不要。
从来就……不愿,也不要。
想到这个残酷的事实,律韬眼里泛过苦涩,却只能一笑置之,徒留痛楚缠绵心上,却是再怎么心痛,都不能将自己的目光从心爱之人的脸上移开。
然而,他将眼前这人看得越细,他的心里就越清楚,此刻在他面前之人,不再是从前会说她“愿意”的珑儿。
虽然,那外表仍旧是女子修长纤细的身子,以及清丽绝伦的容颜,但是,她骨子里终究是那位曾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纵横捭阖的睿王爷。
就以某种程度而旨,他们骨子里是相似的,在不该显现情绪的时候,总是能够沉稳内敛得近乎……残酷。
丙然,还不到一瞬的功夫,原本张扬于外的恨与怨,在那双晶澈的眸子里冷却下来,恢复了平静,终至再也见不到这人的半点真心。
“容若?”这个他唤过无数次的名字,在这一声里多了些许慌乱,就怕她真的要与他彻底疏远,自此生分了。
“皇上出去吧!我累了,想睡会儿,不想让任何人打扰。”
包括你。
说完,容若也不等他开口,虽然身子里还带着坠似的闷疼,让她动作迟缓了些,但在律韬及时出手帮忙之下,终究还是躺下了下来。
躺下之后,见他的双手还是环抱在她身上,似乎没有收回的意思,她一语不发,只是淡淡地瞅了他那双修长的臂膀一眼,然后抬眸直视着他的脸庞,要他自己识趣的意思十分明显。
他不想放手。
律韬这一刻只想拥她入怀,曾经,以为成全了她堕掉龙嗣,以为自己只要狠下心,离开了皇宫,不亲眼看她离去,时日久了,就能够舍得。
他敛眸凝视着她一双寂静漆黑的美眸,终于,他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半点表情的娇颜,看着她无视他存在的闭上了双眸,久久,他才终于转身离去,一双锐眸微眯起,其中敛着如钢铁般不容屈折的坚定。
不,容若,你休想生分了去,在二哥愿意放手时,你没有离开,现在,二哥不允你走了。
“药加了蜜,更苦了。”
为了让容若得到更周全的调养,在太医确定移动无碍之后,律韬决定启程回京城,中途歇在一座行庄里,在他们抵达之前,已经命人准备了妇人小产之后调理需要的药材和膳食,预备歇息两天之后,再赶路回京。
但是,无论律韬的安排再妥当,需要被调养的人不配合,也就等于全做了白工,他看着容若将整碗药原封不动放在一旁的几上,别开了眸光,懒得看他更加阴沉了三分的脸色。
律韬的脸色确实好不起来,太医说过要按时进药,她的身子才会好得快,这次她肚子里的胎月份已大,落得太猛,失血不少,即便是细心调理都要担心落下病谤,更别说她现在拗着说药苦不肯喝了。
他知道她不爱喝苦药,从前还是睿王爷时,就常常拖着病打理朝政,也不愿意乖乖喝药,总是拖沉了才不得不进药,往往还要几名太医跪在他面前求着,好说歹说,要让面前这主子烦到极点,狠狠一口把药给灌进嘴里才肯罢休。
相较之下,当她还是“珑儿”时,只是流露出怨怼的目光,但还肯按时进药的乖巧比起来,只能说这人的性子天生恶劣得过分。
但是,律韬就是愿意自甘卑微地宠着,想自己能怪谁呢?
“要不,朕让人每回都煎双份的药,陪着你一起喝,咱们有难同当,不只让你受苦,好不?”他好言哄道。
“是笑话吗?女人家坐小月喝的养身子药,皇上也想尝吗?这种兴趣真是奇特得紧。”容若冷笑了声,侧敛明眸,以指尖细细抚过枕上精细的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