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去年初见到她险些被马车撞上,心底有股声音教他停住了脚步……他知道,那是心魔,那是他的心魔!
他曾经不知道多少回想象,如果没有她就好了!
如果没有她,夕颜是不是就可以别离开他?
然而事后,他却又后悔不已,对自己生出如此可怕的想法而骇惧着。
他快被逼疯了,但是他却无法可施!他接近不了她,却又不敢离她太远,想救她,却又动不了……
“葫芦!”
房内突地传来卫玲珑惊醒的疾呼声,葫芦立刻转进房里,一把将泪水盈眶的小人儿抱进怀里。
“玲珑,没事了,我就在这儿,不怕。”她不断拍着她的背,亲吻着她的额,安抚着她的惊慌。
卫玲珑小嘴抿了抿,一并将泪水泯得消失不见。
“葫芦,对不起,我想摘花给你,却不小心把歌雅姊姊送我的绣娃掉进湖里,我想把绣娃捡起来,却……”
“没关系,我相信皇后娘娘绝对不会怪你的,要是同她说了,改日必定又重做一个给你。”想起那温柔娴雅的皇后娘娘,她对待玲珑好得犹如将她视为己出,对她只有诉不尽的喜爱。
“嗯,歌雅姊姊肯定不会怪我的,可是你呢?有没有被我吓着?不会讨厌我了吧?”卫玲珑急问着,小手轻抓着她。
这一问,教葫芦怔住。
“……怎会呢?我怎会讨厌你,我心疼都来不及了。”
“那就好。”松口气地偎进她怀里。
“都怪我不好,我要是会泅技就好了。”
葫芦眉头紧锁,以往总是觉得玲珑爱学大人样,总像个小大人,可如今却真切地感觉到她根本就是世故……戏武和若真也世故,但那是因为他们身世飘零,在看清世态炎凉之后,不得不的改变。
可是玲珑呢?玲珑可是皇商之女,更受皇上皇后的疼爱,她该是娇生惯养的名门千金,哪里需要懂什么人情世故?
若硬要说世故,倒不如说……她害怕被讨厌,害怕因被讨厌而被冷落孤单,而又是谁令她如此不安?
是小爷吗?是小爷认玲珑备受孤单,当初才会对初次见面的她诱之以利,只盼她能陪她吃顿饭……怎会如此?该被疼爱的,怎会是如此孤单?
“葫芦,爹爹有没有生我的气?”
怀里的人怯怯地问着,教她的心抽得死紧。
“怎会?小爷好担心你的。”
“真的?”卫玲珑喜出望外地道。
“当然,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去年初我差点被马车撞到,九叔叔救了我后,爹爹很生气,所以……”
话顿了下,她抿住嘴不再往下说。
“小爷罚你了?”
卫玲珑垂着小脸,像是在思忖着什么,好一会才抬脸扬开虚弱的笑。
“没有,爹爹才不会罚我,他从没罚过我。”
“那他是……不理你?”
小脸惨白着,小嘴微颤着,却大声地说:“才不,爹爹是疼我的,他只是忙,所以没时间陪我。”
葫芦不信以她的聪颖,她会感觉不到卫凡的古怪。玲珑的解说反倒像极了自我欺骗,彷佛她必须这么告诉自己,她的心才能得到平衡。正忖着,却又听到她说:“毕竟是我害死了娘……爹爹还肯抱我,已经是很疼我了。”
卫玲珑笑着,眼眶有些泛红。
“不是的。”葫芦不住地摇着头。
“爹爹很爱娘的,所以我害死了娘,爹爹一定……”
“不是的!”葫芦紧紧地抱住她。
“不是的,那是、那是……”
她该要怎么解释?就说娘就在这儿?可是她又要如何解释她在这儿?况且,连小爷从头至尾都不曾认出她来,她又要如何表白身分?
她从没想过她的死,竟会在这对父女身上烙下这些伤痛。
一个是想爱却又矛盾地恨着,一个是背负着罪又渴望着爱……怎会变成如此?
“葫芦,我是不是很坏,我把娘给害死了……”温柔的拥抱教她封印在心间的秘密被掀开来,她想追问一个答案——“葫芦,我是不是不要存在比较好?爹爹就不会难过了……”
“不许胡说!”葫芦使劲地抱着她。
“玲珑,你是娘亲用了性命也要保住的宝贝,你怎么可以不存在着?你要代替娘亲照顾爹爹啊!”
若问她,她和孩子只能留下一个,她会毫不犹豫地留下孩子……因为这个孩子是她和他的最爱,象征着他们经过多少磨练,踏过多少关卡才能相守。
孩子是他们爱情的见证,是独一无二的美好,怎能说她不该存在?
“可是爹爹不快乐,爹爹要的不是我……”
卫玲珑泪流满面,就连哭泣也压抑着不逸出半点抽噎,葫芦心如刀割,却是无计可施。她到底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掌灯时分,哄着卫玲珑入睡,葫芦坐在她房里好半晌,才徐步离开直朝胡芦斋而去,站在那扇紧闭的拱门前,不禁想,在小爷锁上这扇门时,是否也把自己的心给一并锁上了。
从门边的土里挖出开门的钥匙,这一回她不再钻狗洞,而是堂而皇之地踏进这小小院落。
夜深沉,晦暗的院落,她并不害怕,因为这里的一砖一瓦,全都是小爷亲自监工为她打造的。砖墙上的夕颜花正绽放着,在绿叶后头开出一朵朵的小白花,犹如掉人间的月光。
月光花引路,让她不惊不惧地来到昔日的书房。
这书房里摆放的彩沙比书册还多,就连案上也总是摆放着各色的彩沙。
点上了独火,案桌上不见她当年的沙画,倒是桌边摆放了各色的彩沙,取来倒出,全都是晶莹剔透的白沙,正是当年她最缺的一色。
白沙无法染,只偶尔在矿炉底可以寻得,所以白沙最为珍贵。
她一瓶瓶地打开,才发现原来在她死后,小爷买的都是白沙……他得要费上多少功夫才能取得这些白沙?
垂眼看着她作书的桌面,轻轻推开石板,果真如她所猜测的,底下的沙画已不翼而飞……她这身子果真是向这沙画借来的。
“葫芦!”
外头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唤,教她心头一颤,赶忙起身走到屋外。她知道他呼唤的是另一个自己,而非现下的自己,所以她必须赶紧教他看见自己,不该让他有半点误解。
一旦从希望的云端摔进谷底,那便是难以抹灭的绝望,而她,已经舍不得再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卫凡疾步跑进葫芦斋,就见她从书房走出,那乍见葫芦斋有灯火的狂喜之心瞬间冰冻。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声薄如刃,彷佛她不该未经他允许踏进他的圣境里头。
初见葫芦斋有灯火,他原以为葫芦归来……瞧他,多傻呵,明知道她再也回不来,可他偏偏还是等候着,嘴上毫不在意,不让人看穿他的心思,唯有他知道,他是多盼望她能归来,哪怕只入他的梦,好让他再见她一面。
葫芦心头一窒,哭笑不得间,愁绪满心。
这,就是她未曾见过的小爷另一面,冷騺慑人,如此陌生又教她不舍。
“玲珑想娘,所以我到这里——”信手拈来的说词未竟,已被他冷声打断。
“你如何解开拱门的锁?”
“……我跟总管借的。”她想,待会她得跟如霜说一声才好。
卫凡神色寒凛,阴柔魅眸眨也不眨地直瞅着她,好似揣度她话中真伪。
好半晌,才才哑声问:“你要拿什么给玲珑?”
“……还在想。”瞧他神色紧绷,教她说起话来也不免多了分谨慎。
“小爷,玲珑她……”
“我知道。”他不耐地回过身,看着爬满墙头的夕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