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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物年年 第17页

作者:金吉

“我才没有绣了鸭子。”妲娃素手抚过红色喜袍上头的白鹤与芍药,唇角抹笑,眼睑低垂。那图案是她在战争那几年绣的,那时她女红越来越好,嫁衣她妥善地收着,怕褪色或虫蛀,也小心翼翼地,不让眼泪浸透,留下痕迹。

其实自她接受神授仪式那日起,这喜袍就注定不会再有穿上的一天,但她还是舍不得丢。

“你看,漂亮吧?”妲娃拿起新娘袍,在敖督面前转了一圈,未了盯着镜子半晌,“我好像瘦了点。”袍子的腰围现在大概有点宽了。

敖督很安静,很安静。

妲娃又拿起新郎的袍子,“他还笑我呢,说我会绣鸭子给他。你瞧,这哪里像鸭子?”新郎的袍子上,她绣了鹰和苍松,“我绣他的比绣我的白鹤认真呢!早知道就真给他绣一对鸭子!”她想像着她自己穿得美美的,纳兰却穿上绣了鸭子的新郎袍,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妲娃默默地把两件喜袍收起来,嘴角始终抹着笑,敖督走来,又舌忝过她的脸,尝到一点咸味儿,妲娃却笑着揉乱它颈背上的毛。

“你放心吧,我不会哭的,那家伙失了约,我还想留着眼睛好好瞪死他呢!而且我只是觉得喜袍绣得那么辛苦,丢了很可惜,不然早就不能穿了。”她幽幽地道,瞥见跟喜袍一起摆在大红木箱里的乌沉木盒子,顺手拿起它,忍不住又笑了。

巫女不能佩戴饰品,所以她这辈子所拥有的,跟祭神无关的饰品,就只有这三样了。

苏布德最后也是嫁了人,给了她一对红玉髓耳坠,那时她还没完成神授仪式,苏布德耳提面命,要她不管纳兰有没有回来,一定得用上。妲娃笑着把耳坠和珊瑚手镯放在一起,才拿起那支桃花簪。

其实几年前,她总把簪子随身带着,一个人时揽镜自照,或凝望着湖水,想着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些点点滴滴,但是……

“虽然知道他应该不会生气,不过我还是好想告诉他,我不是故意把簪子弄断的。”她那时好心疼啊!明明说好不哭的,却还是捧着断成了两截的簪子哀哀啜泣,“都怪我那时太常带着它了,才会不小心摔断。”后来她就把发簪收到盒子里,虽然还是时常忍不住拿出来看着。

“你想,不知道能不能想法子把它们重新接起来?”妲娃端详着两截断掉的簪子,有些自言自语地道。

其实那么久的孤单,那么多的寂寞,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偶尔还能自我解嘲,想着往事自得其乐。

她却不知,那夜她没流的泪,已经麻木的疼痛,全让另一颗心给担了,受了。敖督在她熟睡的枕边,鼻尖凑近她握着木簪的手,用它柔软的鼻子蹭着她的掌心,呜咽吞入肚月复。

它的爪子能够保护她,能够抓最大的山鸡,但是却不能与她相握。它能够看着她,听着她,却没办法告诉她:他在她身边。

敖督悄悄地离开了神塔,白色的身影在雪地上像暴风般飞速奔驰着,它跑过吹着雪的林间,跑过冷月银辉拂照的山巅,也跑过北风呜咽的荒野,跑过流水低吟啜泣的河涧,月西移,它没有停下来,荆棘划破了它的毛皮,碎石割裂了它的脚掌,它依然跑个不停。

黎明之前,万物颤抖地低呜,几乎就要臣服于黑夜的魔力,忘记阳光曾经温暖大地。

它回到那个断魂地,身为人时的白骨早被林迹掩埋,他断气前紧握着的,妲娃写给他的家书,露出了一截,它走上前,脚掌才碰触到前端,就似幻影一般地碎了,北风一吹,成灰的纸洒在空中,什么也没剩下……

狼会流泪吗?会吧,它无声地啜泣,终于忍不住仰头长嚎。那一声悲呜把长夜里大地最后一丝坚强敲碎,风雪骤临,而他的悲伤飞越千山万水,传递到他心心念念的人儿梦境深处。

妲娃突然梦见纳兰,他没开口说话,只是悲伤地,流着泪,凝望着她。

不要哭,他们同时开口,声音却同时被偷走,只能凭着默契,凭着思念,揣测彼此的内心。

就算一个人,也不要为我哭泣……

第6章(2)

敖督狼狈地回到山城时,已经是第二天黄昏了,为了不引起族人多余的揣测与恐慌,妲娃没向族人说敖督不见了,只是拜托身边亲近的人帮忙找。

她知道它不是她所驯养,本来它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也许它真是山神,它想去想留,还能由得着她做主吗?可是妲娃这才发现,虽然总是拿它又气又好笑,但体内同样留着温热的血,都会有感情,何况它总是陪着她啊!

原来,不管有没有爱情,终窟会在付出与得到的过程中在心上牵扯出羁绊。

这一回,她流连山林间,不是为了等等纳兰。

“敖督!”她对着山林喊,而远方也传来一声声回音,有时是她的,有时是特木尔或是白玛的。他们都在帮她寻找敖督。

许是心意想通,妲娃依稀听到一声呜咽,转过身……

“敖督!”乍见它一跛一跛的白色身影,妲娃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她冲上前,抱住好像奔跑过千山万水,浑身是疲惫与脏污的敖督。

她抱着它,喜极而泣,敖督又添着她的脸。

对不起。

“你害我担心死了!你这坏敖督!”妲娃又哭又笑地戳着它的头,可又忍不住抱紧它。

他记得他在身为人,即将断气那时,心里想着-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只要能陪在她身边,无论如何他都心甘情愿。

现在他知道,只是陪伴,是不够的。

要知道得任何收获都得先付出。

而他的付出是,他必须割舍他所不舍,所想要独占的……

仲冬。雪漫舞。

自从敖督闹了失踪记,妲娃就不敢再对它摆脸色了,天天做好料给它,冬天还没过,敖督大爷已经肥滋滋。

“啧啧……冬天过了就能宰了吧?”特木尔蹲,捏了把它的肥肉。

榜老子的!拿开你的手!敖督挥了挥肥掌,掌力依然惊人。

“不要那么凶啊!你要我来这里做什么?”特木尔可是被这只肥狼从暖呼呼的炕上硬拖到白山桃树下吹冷风,到现在还搞不懂它大爷想干嘛?

敖督开始扒地。

“你不会藏了什么死人骨头要栽赃到我头上吧?”他可是很清楚这匹一点‘狼格’也没有的兼肥狼看他不顺眼已久!

敖督停下挖土的动作,又露出鄙咦的神色看他,然后转过头继续挖。

这家伙真是十二万分的诡异!特木尔觉得有趣得紧,索性就双臂环胸等看它变啥花样。

然后,敖督挖出事先就藏好的地瓜和木炭。

特木尔一阵无言,“你要我在这里天气烤地瓜?”他怪叫,敖督凶悍地露出牙齿,还伸出显然特别磨利过的爪子,冬天的阳光在它爪子尖端辉映出冷冽光芒,再配上狼眼里的精光一闪,宵小都要屁滚尿流。

别看它吃得一只肥肥,体能上的训练可从来没少过,要不然哪天妲娃遇到危险时,谁来保护她?

“好!我烤,你把爪子收起来!”特木尔背后冒出一堆冷汗,好汉不和恶狼斗,烤地瓜就烤地瓜,只是到时不要是全烤地瓜的当儿,敖督也没闲着,奔回神塔,咬着正在看帐本的妲娃裙摆。

“敖督,我正在忙,你去旁边玩好吗?”妲娃现在懂得用柔声安抚的手段了,简直当它是宠物来着。

敖督不死心,继续咬着她的裙摆,还摇尾巴,转圈圈,为了博得妲娃的注意,只着没要翻斛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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