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生气?”何雅狐疑地睐他。俏皮的眼、灵动的眉、扬高的声线,在在显露出二十岁女孩的活泼神气。
第4章(2)
“真的。”莫韶华有些好笑地回望她,惊觉自己竟是如此贪看她活力四射的神情,停留在她脸上的眸光恋恋不舍放。“不生气,倒是有些讶异。”
“讶异?为何?因为我太失礼了吗?”
“不是,是因为你从没如此说过。”
“啊?”何雅不懂。
“我认识的人,对于如我这样的跳级生,大多数都有像你方才的那般想法,也毫不避讳在我面前调侃挖苦,但你从来没有,只除了刚才。”
莫韶华口中的“从来没有”,指的应该就是这空白十年间发生的事吧?所以,她与莫韶华相识的这十年里,从来没有因为他是个年轻的教授与跳级资优生对他另眼相待,如今,她却因为“失忆”了,对他如此口不择言……
“对不起,我真的忘了。”除了抱歉之外,何雅还是只有抱歉。
“别对不起了。”莫韶华轻轻地笑了,再度伸手揉乱她的发。“这样重新向你介绍自己也挺好的。”
“呃?是这样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啊?何雅扬睫看着莫韶华,抬手梳理被他拨乱的发,越来越习惯他不经意的肢体碰触。
“是啊,你从前总是太了解我,我不用开口说任何关于我的事情,你却知晓得比谁都透澈明白,总令我有种不切实际的梦幻感,幸福得太不脚踏实地……所以,我们像现在这样重新认识对方也很好……让我想想,你稍早时是怎么说的?重新进入蜜月期或热恋期?”
啊!话题怎么会突然导向这种让人脸红尴尬的部分?莫教授真是太阴险了!
何雅难为情地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莫教授,你刚才说,你被师长数落时,回家就要面对母亲的责难……你妈妈、不对,婆婆她……她是个很严厉的人吗?”
“她确实是。”莫韶华镜片后的眼神烁了烁,一瞬间闪过不安,十分后悔方才向何雅提到母亲之事。
“也难免啦,婆婆她是国立大学的副校长,这么厉害的人物,对孩子哪有要求不高的呢?你现在又这么有成就,年纪轻轻就当了教授,婆婆一定很高兴又很骄傲,舍不得再为难你的,是不是?”何雅边说边点头,像是很满意自己的说法,既给了婆婆台阶下,又适度安抚了莫韶华受伤——假如他有受伤的话啦——的心灵。
莫韶华容光晏晏地瞧着何雅忙着安慰他的可爱神情,心中柔软、唇间无语。
虽不喜与何雅谈论到母亲之事,但规避并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浅淡带过也未尝不可。
“对了!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婆婆呢。”何雅天外飞来一句。
“母亲并不在国内。”莫韶华平缓地道。
“还没有回来呀?”何雅意外地问。“我住院时,妈妈好像有说过,婆婆去参加一个什么……”
“学术研讨会。”
“啊,对,就是学术研讨会!”这种文诌诌的名称,谁记得住呀?“因为已经好几天了,我以为也该回国了。”
莫韶华神色略显担忧。“小雅,你住院之时,母亲没有来探望你,并不是不关心你。”
“不是啦!莫教授,你怎么会有这种误会呢?”何雅连忙开口解释。“我怎么可能会以为婆婆不关心我嘛?我是想说,至少要打个电话给婆婆,好好谢谢她帮我安排住院的事,我住的病房那么豪华舒适,不是她透过朋友帮我安排的吗?”
现今医院床位难求,若不是有婆婆那种有头有脸的人物从中斡旋,她哪有这么好的待遇?
何雅没有发现,她现在的每一个想法,都已经完全成为“三十岁的何雅”,她是如此努力在过她未来的人生,设身处地的为她每一个家人着想。
“我担心你婆媳战争的电视剧看太多,如今又什么也记不起,胡思乱想,在心底编造揣测。看来,是我多虑了。”莫韶华扬唇笑了。
“什么嘛!婆媳战争这种事,想也知道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何雅不服气地回。
“喔?”莫韶华颇有兴味地扬睫睐她。
“我跟你说,不是我要夸口,我妈面摊里的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婶婶啊,每个都疼我疼得不得了;不只这样,街头巷尾的阿公阿嬷、学校里的老师教授——除了那个语言学的大魔头——我不是说你啦,我是说那个女教授,都对我很好。我可是超级有长辈缘的何雅,谁在跟你担心婆媳问题啊?”
何雅洋洋得意的发言逗得莫韶华舒怀大笑。
“是,你是超级有长辈缘的何雅。”莫韶华好笑地回应,面上笑着的同时,内心又不免因往事泛上几丝凄楚。
对比于何雅此时的自信与快乐,母亲当时刻薄凌厉的言语是怎么说的?
“我才不承认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毫无礼义廉耻地勾搭师长,闹得满校风雨,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是怎么传的?说你!我堂堂学术副校长的儿子!靠关系进学校当副教授就算了,还跟个女学生勾三搭四!不干不净!”
“啊?对了!我们当初是在学校里就谈恋爱了吧?那我们有很低调吗?有没有被别人发现?婆婆知道了之后,有没有反对?”何雅依旧很快乐地提问。
“没有被别人发现,母亲也没有反对。”莫韶华眸心中的不安一闪即纵,黑眸迅速敛去所有不该出现的动荡,言简意赅地答出违心之论。
“真的?那婆婆好开明喔!嘿嘿,我就说吧,我果然是很有长辈缘的何雅。”何雅继续沾沾自喜,见莫韶华没有异议,想了想,又问:“还有,我刚刚躺在床上时一直在想,棠棠已经七岁多了,所以我是二十二岁多就生她了耶!那、我在学校里……是不是就已经怀孕了?莫教授,我问你喔,我当时……是大着肚子拿毕业证书的吗?”
棠棠是十二月生的,她六月毕业,那时她的肚子应该已经看得见了吧?何雅微微红了脸。
“是。”莫韶华再度眯了眯眼,低沉的话音较平时更为沉稳。
“我管她只差几个月就能毕业!叫她休学!别妄想继续待在学校里妨碍你前途!她有本事怀孕,就别在学校里丢人现眼!谁知道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是不是你的?也许是别的男人的野种!你坚持要跟她结婚的话,就叫她立刻滚出学校!”
“噢……大着肚子拿毕业证书好拉风喔。”何雅其实有些难为情,但乐观天性令她最后仍是愉悦地笑了起来。
“婆婆是副校长,你是副教授,我们的婚礼一定办得很盛大吧?”
“是的,当然。”莫韶华胶着的视线紧紧纠缠着何雅,平静温润的男嗓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愿意用全世界的谎言,来交换一段得以重续的爱。
——“韶华,她爸爸有前科,她妈妈开间上不了台面的小面摊,她还奢望要有什么婚礼?要拍什么婚纱照?我肯点头让你们偷偷模模去公证,已经算她三生有幸了!”
“莫教授,你说过你是独生子,那棠棠就是婆婆唯一的孙女喽?棠棠这么懂事可爱,婆婆一定疼得不得了吧?是说……我的月子是婆婆帮我坐的吗?如果是的话,婆婆当时一定抱小孩抱到分秒不离手吧?长辈啊,最不能抗拒软绵绵的新生儿了,对不对?”何雅天真地猜想。
“你是唯一的媳妇,棠棠又是唯一的孙女,月子自然是母亲为你坐的没错。你说对了,母亲确实疼棠棠疼得不得了。”莫韶华尔雅微笑,淡淡勾唇,面不改色,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掌心微微泌出的薄汗,悄悄藏着多么不堪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