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头,他拿开方巾,两人脸庞一俯一仰,她吸气时,他呼气,她呼气时,他吸气,舒舒缓缓,好像他们在练双人瑜伽,几次绵长的无声吐纳,他们脸红,颊畔生热。
风停了,树叶还在沙沙地协奏,天空独鸣——达达、达达、达达地,密集一串,压低迫近。风流瞬息卷扬,折枝摘叶,拨掀遮阴,破坏宁和的树下场域。余晖若火,烧窜而下,他们抬头望见一架直升机似要摔落在树顶。
祭广泽不怕死,嘲讽地笑扯唇角。“又来碍事。”
倪霏碧拉着他的手,急急退离树下。两人脚步交绊,踉跄起来,似乎是他踩中她的长裙摆,或者她勾缠他的衣带子,更可能是他们踩中又勾缠,掉入陷阱般往下滚。
这坡丘不陡,却足够举办滚乳酪比赛。那该死的助阵直升机,一圈一圈打绕,直到他们头昏眼花,定止了,那巡航机体直线下降,起落撬凿进他们身边一厘米出的泥土中,差点就要压中小女奴美丽的腿。
祭广泽愤怒跳起。“这是炫耀驾驶技术,还是为谋杀铺垫?”他大声吼叫,一手拉起小女奴,用力之猛让她撞进怀里。
倪霏碧揉揉秀巧的鼻子,抬眸看着暴怒的男人。他胸腔震荡得厉害,嗓音一声打过一声。
“想杀我就来!祭雨丰,我等着你这个鼠辈!”
居高人形出现在螺旋桨闪动的黑影下。“抢直升机、掳人女儿——”旋翼声渐弱中,男人威严的音调清晰可辨。
“雨丰先生!”倪霏碧在祭广泽胸膛前回过身。
“菲碧——”祭雨丰离开机舱口,站在登机阶,朝倪霏碧伸手。“我来接你回家——”
一个不容抗拒的力量扯拉她手腕,弄痛了她,她没呼痛,顺那力量转头看一眼不放手的男人。
祭广泽冰寒着脸。“敢走一步试试,潘娜洛碧——”幽微私语,仅他俩听得见。
“别怕,霏碧——”
“潘娜洛碧,尽避听他的。”
两个男人的嗓音响起,一个如风传递,散的快,一个在她颊畔,执着潜入耳中。
第2章(2)
倪霏碧摇摇头,垂眸,视线在祭广泽抓她手腕的强势大手上停凝。她笑了笑,回望祭雨丰。“我没事,雨丰先生。我和广泽先生正在用餐,被你打扰了——”略带怨尤,她侧身指向坡丘上的多花篮果树。
那儿的野餐垫飞挂在树枝上,像斗牛的红布,飘呀飘地——只有这个最明显,肥肝牛排、芦笋汤、浆果蔬菜沙拉……她自己种的红醋栗、黑莓、费蕾丝都布瓦全成了那棵树的堆肥!拜祭雨丰所赐!这鼠辈浑蛋最好祈祷那颗该死的树的浆果可食!
祭广泽放开倪霏碧的手,径自旋足,朝向坡丘,迈向重返。
“站住!”祭雨丰威喊。“祭广泽,你给我像个正常人——”
祭广泽猛回首,发现小女奴跟随着他。他走几个步子,她就跟多远。他紧绷的面容松成一抹笑,温柔地看着已经开始忠心的小女奴,视线一点一点狂狷、缓慢地——转移,对上祭雨丰。
“光吃肉确实不正常……”先哺言,后昂声:“今天,我会吃素,吃处女般的浆果!”放肆地哈哈大笑。
祭雨丰眉头隐微抽皱,转开脸庞,下命令。“罗森,你送霏碧回虎家。”
技术高超的驾驶出了机舱,走下来。
“原来是你这个十八般武艺样样行的奴仆。”笑声停了十秒,又起,这会儿,他笑得讥嘲,像雷一样大声。“可惜失了精准,让你主子资产增加的机会瞬间消失。哈——”
罗森颔首,致意地看祭广泽一眼,面向他身边的倪霏碧。“走吧,霏碧。”他说。祭广泽飞降菜园湾、来来去去、带走虎王最疼爱的外孙女,逃不掉三百三十只监视器电眼,行踪被掌握着。
“我邀请广泽先生一起野餐——”
“你外公很担心你。”罗森沉定的一句,打断她。
倪霏碧低合眼帘,静默片刻。“那我改天再和广泽先生一起野餐。”她轻声地说,走近罗森一步。
这回,祭广泽没拉住她。她再走一步,他依然没拉她,任由罗森将她带上直升机。
螺旋桨很快扬起乱风,在灰红夕空胡搅残云,满天叶片飘卷成绿色漩涡,祭广泽没抬望那飞离的机体,对峙地斜睨留下来的祭雨丰。
祭雨丰不发一语,直到机械声响消失,腾荡绿叶平静落入尘土,他才开口:“你这一整天干了什么事?”质问语气很权威,像在指责他净做蠢事。
“神威祭雨丰无所不知,不是吗?”祭广泽轻蔑地哼笑,回身继续往坡丘走。
祭雨丰凝视祭广泽带着孤傲习气渐行渐远,扬声一喊:“广泽!”那身影似停非停地顿一下,他接着道:“霏碧还年轻——”
“够成熟了。”祭广泽回首,面覆寒霜,冰冷地说:“你安排她相亲,莫非想害她?她如果还是小女孩,你的罪行比我大——”
“你不要因为当年虎柔的事迁怒——”
“你少插手!”祭广泽双眼怒瞪,忿忿地走向祭雨丰,一把扯起他的衣襟,咬牙切齿狠声道:“毁了我的人生,别以为你能永远幸福,再敢多事,我也会拿皇春实开刀——”
“你说够了!”祭雨丰拨开祭广泽的手,拉整衣物。“马上跟我回高原,别在这儿惹祸!”重声说完,移身走往坡丘上那架旋翼大半卡进坡丘泥土中的直升机。
“会,我会跟你回高原,你等着。”祭广泽语气一分不弱,也朝坡丘迈步。他走到多花篮果树不见光的死荫里时,他的老大哥祭雨丰顺利启动超级直升机,准备像押解嫌犯那般,亲自将他囚回高原。
很好!这座岛屿的拥有者——至高无上的正主——接替奴仆的工作,当起他的私人驾驶!
祭广泽挑唇,嘴角有个斜勾弧纹,呈出冷酷的笑。“你可别后悔,千千万万别后悔——”听着旋翼激烈的声响,他高举手臂,扯收树枝上垂尸般的血红布。
这个晚上,是他延迟计划的第四个夜晚,望月正在变形。
直升机离地三公尺,着陆灯亮着,机体还在浮荡,他直接开舱门,跳下去,完全不理会老大哥的训斥鬼叫——那副没教养的模样,该让其他人瞧瞧,他们以为的主、神,是对兄弟残忍的莽夫!
“想要摔死,你最好摔个尸骨无存,当草原肥料!我不会收你这小浑蛋的尸!”祭雨丰破口大骂,看着幺弟的身影疾行于草海,远离主宅正门。
他从来不走正门,由天梯长阶走空中走廊道出入自己的地盘,吃饭不和家人同室同桌,菜色独有,他依然不满在这儿的生活。
只有两种人住在“庙”里,一种是僧侣、一种是死人。他常说,他恨这幢高原上的建筑,根本不是一个“家”。后来,他疯了,住进疗养院,创作多部精采戏剧。
他的戏给那些正常人看得拍案叫绝,都说他是天才。
不是疯子。他是敏感细腻而自我,太过自我。祭雨丰知道,正是知道幺弟这般的性情,才得束缚他,不能让他因沉溺狂放导致毁灭。
两架直升飞机近距离盘旋,一先一后定点着陆。祭雨丰下机时,罗森驾驶的那架缓定旋翼,引擎声息。两人碰头,祭雨丰看了罗森提着的加盖小篮子一眼。
罗森说:“霏碧要给广泽先生——”语未毕。
祭雨丰点头,朝主宅做了个手势,要罗森径自去找人。
罗森告退。
祭雨丰站在原地,望着家族世居的神庙式建筑,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