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幼年时孩童常玩的游戏,在田梗边用泥土搭着灶台,拜堂成亲、办桌办酒,她是姐姐,自然扮成温柔严厉的母亲,养育儿女,很快就过完了一生。
“可是,仙女姐姐……”少年惑然地问:“吴刚为什么要砍树呢?”
“因为那个吴刚原本是个凡人,后来跟着仙人修道,所以才能到天界,可是他在天庭上犯下了很严重的错误,于是神仙就罚他到月宫,日日夜夜做这种苦差事,以示惩处。”
少年眨眨眼睛,迟疑地轻声问:“做错事,就一定要受罚吗?”
“嗯。”
“这样啊……那我、我以后再也不拿火去烧郝管事的、不用剪刀去剪彩霞姐姐的辫子、也不会把荷香姐姐推到荷花池里、不在绣菊姐姐的被窝里放蛇、更不会让平安顶着苹果当箭耙子了……”少年开始一脸虔诚地真心忏悔起来。
呃……
樱宁听出了一头冷汗,眼前这么好看的少年,竟然会做出一箩筐的恶事吗?
“但是、但是那个艳姨娘真的是很讨厌!我顶多、顶多不理她就是了。”少年下了决心。
唔,孺子可教也,樱宁微微地笑起来。
“仙女姐姐,你一定要去告诉我娘亲和爹爹,墨儿这次真心知道错了,今后再不做那些坏事了,请他们不要生气……”
少年的语气充满了真诚,他第一次相信,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呢,仙女姐姐会将他的话带给天上的父母,所以他要努力地改掉错误,不让他们失望。
少女满意地轻吁了口气。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这才叫作“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没想到自己到轩辕侯府的第一天,就成功规劝了一位迷途少年,也算是件功德吧!
樱宁轻笑着点点头,对他承诺道:“好。”
第4章(1)
好?
好什么?
好个鬼!
如果当时樱宁知道,自己一时的同情和怜惜,换得的却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折磨,她就会在看到那个小魔头的第一眼,毫不犹豫地闪老远!
天空刚泛起了鱼肚白,樱宁就早早地起了床。
“洒扫庭院”这事自有人做,但黎明还是要靠自己“即起”。
梳洗过后,她到小厨房先熬了燕窝粥,并着府里的厨房送过来的蒸饼和一些小菜,用木盘端了,才跟着荷香来到小侯爷住的屋子。
因她还未跟这位小主子正式见过面,于是留在外间摆放早膳,由荷香和绣菊捧着盥洗的物件进了内室。
这间屋子极其宽敞,雪白的墙壁上挂着数幅字画,高大的多宝格上放满了各种珍贵的玉器古玩,紫檀木的家俱描金雕花,一应俱全。
屋内静悄悄的,香炉里熏着淡淡的篆香,袅袅香烟、卷舒聚散,仅仅闻着就有种恬淡宁谧的满足。
梅花式的洋漆小几上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瓶,插着刚剪下来的、还带着露珠的绿菊,指头大小的南海珍珠穿成珠帘,静静地低垂着的。
再往内去,就是一道华贵的深紫色幕帘,将内外两间隔断,此时里面正传来对话:“荷香姐姐、绣菊姐姐,你们先别忙了,我有话跟你们讲。”刚睡醒的少年,好听的嗓音里含着慵懒。
“少爷。”荷香的声音含着惊讶,“您有何吩咐?”
“嗯,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情,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不再欺负你们了,我会好好改过的!”十四岁的少年努力地展示自己洗心革面的决心。
“小侯爷?”
“小主子?”
可惜荷香和绣菊却不给半点面子,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手里端着脸盆和茶碗差点失手掉在地上。
错了?
澳过?
对不起?
开玩笑!小侯爷的词典里有“知错就改”这四个字吗?再说,她们只是丫环,哪里担得起这三个字?
荷香和绣菊被吓傻了眼。
“是真的,荷香姐姐,我以后不会再推你进荷花池了,虽然你已经学会了游水。”小主子继续表决心。
荷香一脸惊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小侯爷该不是魔怔了吧!
“相信我,绣菊姐姐,我以后不会再把蛇放进你的被子里了……嗯,还有死耗子、癞蛤蟆也不会再出现了。”
绣菊的嘴张得足以吞下一整颗鸡蛋,手里的铜盆再也端不住了,“砰”的一声落到地上,顿时水花四溅。
饶是荷香到底年纪大一点,她以最快的速度回过神,转身掀开帘帐,拨脚就朝屋外奔,扯着嗓子大叫:“不得了啦……平安、平安!快去请管家来……还有那个谁?柱子,赶紧去请大夫呀……”
“搞什么嘛?”倚在铺着金钱蟒条褥床榻上的少年坐起身,侧耳听着院落里兵荒马乱的动静,忍不住嘀咕一声,再看到绣菊正手忙脚乱地在收拾满屋的水渍,唇角就扬起忍俊不禁的弧度。
轻盈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轻轻地传来,他懒洋洋地抬了掀了下眼帘,瞥了来人一眼。
仅仅一眼,就足以令那张俊脸上的颜色由讶异到错愕、再由气恼到愤怒,乍然变色了!
原来樱宁方才在外面闻得里头声响,又见荷香发狂般一溜烟跑出去了,心下诧异,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因此才面带疑惑地走了进来。
谁知刚拨开珠帘,一抬头,她就与一道难以置信的目光相对上了。
她知是他……昨晚的少年。
在外间听到他的声音后,灿若星辰的眸子便忍不住染上了笑意,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有多么令少年火大,甚至在进屋后,还后知后觉地带着盈盈笑意望向对方。
可是!在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脸上,樱宁看不到那晚的纯净、快乐和依赖,那双明明是与夜幕下无异的漆黑眼眸,此刻却隐匿着冷厉的冰刀,完全与当日那个因思念母亲而伤心哭泣的少年判若两人!
樱宁心里忍不住一紧,屈膝行了个礼,轻声道:“樱宁见过小侯爷。”
大概是生性如此,尽避心里忐忑不安,她的声音依然保持着平静无波,彷佛此时此刻才是两人的第一次碰面。
这使少年更冷地瞪着她,刀子一样的目光将她从头至脚扫过,最后停留在那右脸上的胎记,良久,才恨恨地从牙关里蹦出两个字:“是你!”
绣菊由于太过惊讶小主子大清早的怪异,并没有发现两人间的波涛暗涌,还二丈金刚模不着头脑地拿着抹布擦地板上的水。
樱宁不卑不亢地立在那里,身体略为僵硬。
缓缓回靠到舒适长枕上的少年没有再开口,一双冒火的眸子却死死地瞪着她。
华丽缎被下的双拳握得死紧……只有这双手的主人才知道,自己的心头,有多恨!
她、欺、骗、了、他!
僵持了一会,樱宁觉得自己好像有必要向这位小侯爷解释一下,正欲开口,匆闻外头一阵脚步纷乱,一群人如流水般顷刻之间涌进了屋子。
她立即收回了解释的念头,向后退了退,低调地站在了幕帘边,佯装没察觉到少年冰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从少年的角度看过去,少女那微仰的尖尖下巴、修长的雪白玉颈,勾勒出一抹优雅且孤傲的弧度,彷佛有一股不自觉的藐视意味,看在眼中,自然越发恼羞成怒。
她骗了他!拿他当傻子一样耍,竟然还瞧不起他?
真是岂有此理!
少年此时气得只差用眼睛在樱宁身上剜出两个洞来,后者却全然不知,只坐壁上观,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刚进屋的那几个人来。
最先进来的是个年近四旬、穿着朱红绸缎长袍的胖男人;接着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到哪里都能洒下一片脂粉味儿的妖娆少妇;这两人身后还跟着神情小心的白胡子管家、“望尘轩”的执事王嬷嬷,以及额头冒着细汗的郝管事;再往后,就是满脸紧张不安的荷香和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