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尺是相爷改的名字,生是相爷的人,死是相爷的鬼。当年,若不是相爷从恶棍拳头丛中把他给拾了出来,给了一口气把他从阎王府中拉回来,他早已命转二世,哪里还有今天这日子?
素尺笑笑,笑得有点傻,却是很真。他也曾好奇问壬轩:“相爷,当时于谦太师他们收到的是什么啊?”
他纵使有一百个脑袋也想不出来。
水榭清幽,微风徐徐。
壬轩正在饮茶,云淡淡,风轻轻地说道:“每个人都会有些秘密,而且有些人的秘密,是绝对不能示人的死罪。”
素尺吐吐舌头,又模着笨脑袋问:“相爷上任后,为什么不治他们的罪?”
壬轩缓缓笑了笑,“治不了,也不能治。如果要治他们的罪,只怕未稳的朝局,会被伺机者利用,况且于谦府的势力根深蒂固,不是说扳倒就能扳倒,就说此时扳倒了他,对于朝局也不是好事!”他目光幽邃,拿青花瓷盖子拨了拨茶末子,轻轻呷了一口清茶。
“那乐闻王爷为什么也会赞成呢?”素尺不解道。
“如果他不赞成,就怕皇上和太师连成一线,那么他的权力与情势就要倒一半,这样不利的事情,他自然是不会因小失大的!”壬轩仍是笑得意味深长,语调淡然不惊。
“哦……那相爷你一上任就要周旋于太师党和王爷党之间,这可是皇上乐见的局面吧?为什么皇上不一纸圣裁下来就好了?”素尺立刻灵光一现,倒也不是完全笨死的。
好歹他也是在天桥底下听过说书的人,那些帝王将相的故事可也没有少听!此刻立马来了个举一反三。
壬轩望着他忽然灵光的眼睛,眼眸里有了淡淡的笑意,却还是如此的深不可测。他凝眸,说道:“这就是皇上的高明之处!皇上自然也是要试一试我的本事!”话语中还有话,却没有说出来,顿了一顿,缓缓叹了一口气,说道:“皇上才是这些人当中最难应对的人呢……”
素尺瞧着壬轩慎重的神色,不由迷惘,“相爷,你替皇上挡了这些豺狼虎豹的爪牙,皇上应当高兴才是啊,为什么……相爷说得好像这样也不讨皇上的喜欢似的?”
壬轩望了他一眼,没有什么神色,良久,转而望向窗外的浮云,“皇上……”他默然了一会儿,始说道:“这些事,你知道了无益……只管好你的分内之事去吧……”
他拂了拂衣衫,起身负袖而去。
眉宇之间,却是凝着一抹愁绪,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人他忧的又是什么?
日光照在他轩昂的身影上,一袭湛蓝的衣裳特别的耀眼,特别的缥缈,不似尘世中人。
相爷一旦严肃起来,眼冷,眉冷,脸冷,神色也冷,他自然是不敢再多嘴的。
可是——
今夜的相爷,到底——是——怎——么——啦?
素尺暗暗吸气,守在门外又冷又不肯走。
第七章乔木无人栖
“丁丁冬冬”的一阵玲珑轻响,宛如雪落霜河。
素尺往屋里瞧了一眼,见已喝得醉醺醺的壬轩将七弦古琴放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竟然琴声绮绮。
往素,相爷抚琴总是正襟危坐,每次琴声皆是清静平和,虽然动听,却没有什么起伏,偶尔波澜壮阔,气吞山河,也以平湖静波终了。
这么一张古井无波的俊脸,冷煞了多少官宦闺秀,京城佳丽的心,都有人暗自说相爷恃才傲物,眼高于顶,可是他们家相爷就是这么个才华横溢,举世无双的少年,连他素尺也倾慕他家的相爷啊!
当然,他是怀着崇敬之心,绝无非分之想的,绝无!
素尺暗叹,连他也不知道相爷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也想象不到要怎样的女孩子才能般配他们家的相爷呢?金枝玉叶?大家闺秀?虽也有配得上相爷才情的,可是她们忍受得了相爷的冷淡吗?这些娇纵的公主小姐们,能像他素尺一样刻苦耐劳,无怨无悔吗?
嘿嘿,只怕不能!
到时候,哪一个只怕都会呼天抢地,哭爹唤娘的,争是一个个令相爷烦心的老婆,相爷一定会受不了!
素尺摇头。
那娶一个江湖侠女,或者名门之后好了,在江湖上见过风浪的人,起码比较豁达嘛,也不会无所事事。或是挑一个精明能干的红颜佳人,分担一下相爷的难处,那该多好?哎哎呀……平时还可以一起弹琴喝酒,一起切磋武功,相爷也多了许多人生的乐趣!或许,人也就变得开朗起来,没事的时候也不再老绷着一张脸,闲时,也可以笑上那么一笑,多好!
就在他海阔天空地帮着他们家相爷筹谋着亲事的时候,骤然,眼睛被什么东西亮了一亮,一道裂胆寒光闪烁在他的脸上,心下悚然一惊,未及出声,人已眩晕,倒在石阶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壬轩醉得已无知觉,衣衫皱乱地倒在古案前,连琴也丢在了地上。
书房里火光明媚,一柄青光湛寒的冷剑悄然飞来没有惊动一丝的风声,便连烛火也没有飘摇,长剑以闪电之速,凌厉地朝他胸口刺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等这个刺杀机会已等了太久。
太久,久到他以为壬轩不是人。
剑势在离胸口半寸的地方……停滞住。
来刺杀的人,猛然一惊,两根手指夹住了他的剑锋……任他再如何使力,都不能再进半寸,“铮”的一声,剑身在两股内力之间迸裂开来,断成两截。
一截在刺客的手中。
一截在壬轩的两指间,他霍然睁开眼眸,眼神之中煞气森然,嘴里冷冷说道:“你自己伏罪招供……还是我动手?”
刺客眼色惊惧,短兵相接之下,他已知自己绝非这少年相爷的对手,就连逃走的机会也没有!他咬咬牙,一柄断剑倏然地回手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入心四分,必死无疑!
不能完成任务者死,这是刺客的命运。
壬轩一蹙眉峰,掠起身来把住其命脉,已然气绝。始料不及竟然如此残酷决裂,他扶着尸身好生放下地面,举手替他合上双眼,歉然地叹了一声——宛如仰望夜月,眉间的寂寞!
出门拍醒被人击晕的素尺,低声吩咐道:“好生安葬了!不要惊动其他人!”
壬轩未推门之前,已经感觉到房内的异常。
杀气?
不是,是一股令他微微蹙起眉头的香气。
一股淡淡的,令人怦然心动的珞樱花芳芬。
卧房的菱花木门,不推自开。
自是有人在使用了轻巧的内力。
“干吗站在门外不进来?难道是怕见到我?难道是怕被我迷住了?”声音极尽慵懒,尾音处带着一丝丝揶揄般的笑意。
门后,兰花背的太师椅上。
精致魔魅的俊脸,一袭繁黄金丝绣华绮丽到极处的丝绸紫衣,软软垂垂的,领子上翻着一圈白狐狸毛。
耳垂下一颗晶莹剔透的红玉,腰间系着一挂情人扣,斜插着身,盘踞在太师椅上,浑身都是妖魅撩人的花香。
壬轩踏进房门,离他远远地站着,审视着他,扬眉问道:“半夜三更,私自闯进丞相的卧室里,意欲何为?”一口官腔,口气沉沉,脸色不善,他知道这懒猫子最喜欢胡闹、胡诌、胡来,一旦给他盯上的事情,就会没完没了,胡缠胡扯,鸡婆得很!
堂堂一个大男人,却最喜欢多管闲事,最爱搞怜香惜玉那一套。
“不要防我跟防贼一样嘛!”富贵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换了一个姿势,“我是来关心你的。”
“承蒙关心,领情了,请回!”壬轩冷淡地说,拱手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