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严办,或是不办,都在一念之间——
太子在流放途中受到突袭,宁王失踪,一切都赶得这么巧,难道不会让别人联想在一起么?脑海中不断浮现这些日子他的所言所行,还有那个在宁王府里见到的神秘人犯,雪韧的头越发昏沉。
初来京城便结识的纨绔公子就这么消失在这片土地。而她,却为了身上那个绣囊,不遗余力靠近别人处心积虑要远离的地方。
这个世界,真是莫大的讽刺。
……
扁阴荏苒。
殇庸三十一年。
波澜再起,天朝边境士兵与北狄人发生口角进而械斗,北狄派第一美人织罗公主为使,前往天朝斡旋,不久,又传出一则消息,皇帝将把九公主龙绻儿下嫁给北狄王子,织罗公主理所当然成了代为迎亲之人。
从醉仙楼走出的雪韧脚步有些许踉跄,看街道上的人也有几分重叠。头嗡嗡作响,喉咙火烧一般难受。唉唉唉,不会喝酒,偏要喝酒怪得了谁?只是眼看风烛在欺负那位远道而来找他的君姑娘,于心不忍地代饮了一坛,又或是,在六扇门初见时被那姑娘看出了真身,生起一股久违的恻隐心?
毕竟都是女儿家啊……
可恶……
男人就有权利要女人为他们痛苦么?娘是,君姑娘是,为保独子的兰娘娘也如此,不论身份、不论地位,落到失去自我这一步,是女人的宿命么?男人眼里,女人只能是附庸么?即便是出生入死八年的同僚也不免于此,雪韧心寒更胜以往。这时,察觉到有一抹异样熟识的视线混杂在人群中,兀地抬头,也捕捉不到蛛丝马迹,她敲敲额头,轻轻低吟:“昏头了,怎么会产生这种错觉?”勾起唇角笑了笑,继续往记忆中回六扇门的路上走。
突然一只手拍到了雪韧的肩头,热气与酒气交织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雪韧啊雪韧,你走那么快,不怕跌跤啊?”
“胡说!”反射性拍开对方的手,“我何时跌跤过?”
“看你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就知道了!”
雪韧回过头瞅了来人一眼,气笑了,“拜托花老兄,是你自己喝多了,摇摇晃晃,所以看着我也是摇摇晃晃!”
花凋——六扇门的四大名捕之一,当年因为唐突地揽了她的肩,被砍掉一大截头发,现在已成为相交甚笃的好兄弟,其实他也不谙饮酒之道,今日硬是在她刀压脖颈的逼迫下,代君姑娘喝了两坛酒,此刻,想必比她还要头晕目眩吧。
花凋瞪着两只充血的大眼,摇头道:“开什么玩笑,我哪有走路摇摇晃晃!”还没走两步,膝盖变软下去,差点栽个跟头。
雪韧无奈地拿刀柄在前挡了他一下。
花凋顺势抓住她的胳膊,摇晃道:“相处那么久,你怎么还是这么见外!兄弟里哪个像你一样扭扭捏捏,不爽快!”
“我……”雪韧吸了口气,不知要怎么说。很多话没有必要说,说了也是枉然,兄弟们对她都是交心的,这点她很清楚,只是要如何开口?总不能开门见山说:我是女儿身,从小因为在陵王府受到过欺辱而讨厌肢体接触吧!
“好了好了。每次提到这个你就支支吾吾——”花凋那张被酒精浸透的脸孔越发红润,猛地贴近雪韧,四目相对。
雪韧往后倒退几步,拍拍胸口,“你做什么?”
“仔细看看,看清楚你究竟是不是女孩子,不然——”话未说完,便被一拳捶在鼻梁上,痛楚顿时令他清醒不少。
雪韧甩甩手腕,“现在还觉得怀疑么?”
“不……”花凋揉了揉红肿的鼻子,“这种打人专打脸的行径,女人做不出,我应该庆幸你不是。”随手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算盘,拨打几下,斜眼看她,“医药费,我会去刑爷那里让他给个公道价,你可以放心,花凋对事不对人,童叟无欺,绝对不会多拿一分。”
这男人真的有喝多了么?刚才还晕晕乎乎的,一提到钱立刻精神百倍!不愧是朝中百官提及变色的“守财奴”!
“哎呀!老娘,你给我站住!”正在打如意算盘的花凋被一道身影吸引了目光,二话不说,身形一闪消失在雪韧跟前。
原来是花夫人,花凋此生最大的克星!遇到一个爱赌成痴的老娘,孝顺儿子难做,就算精明如花凋,有再多饷银再多油水都要砸进去,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
雪韧摇头,信步往回走,路经一条熟悉的街道,不由自主走了进去。八年前,这条路乃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现如今荒凉冷清,偶尔走过几个路人,也是匆匆而过,不愿多待片刻。荒芜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漫,初春的天,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心头反而泛起一丝寒气。
她醒过神时,脚步已停在一座偌大的府宅跟前,门左右的两只狮子积了满头灰,锐气全无,硕大的铁环紧紧锁住门环,隔离了里外两种境地。
“劝你最好不要再走近半步。”
阴阳怪气的声调让雪韧顿住,身躯僵硬异常地缓缓转过身,嘴角微微勾起,“薛公公,这种地方内侍更是不该来吧?”
薛公公面色复杂地瞅着她,半晌叹息道:“雪韧,明人不说暗话,第一次看到你,我便猜出了你的身份。”
“那又如何?”雪韧无不讽刺地挑眉,“要告发我么?尽避去,我知道你在皇上面前是红人是紫人,十二监首嘛,多么了不得的荣耀啊。”
薛公公微垂的发丝遮掩了双眼的悒郁,“你娘不该让你来此,这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还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不要提我娘!”雪韧怒目横眉,“她不是你能提的人,你没资格!薛公公,你要么就揭穿我,要么就小心你的一举一动,不要被我抓到一丝把柄,否则,你会悔不当初!”
“雪韧,我欠你们母女的,我会还,但是不要试图用别的方式来报复。”薛公公面色阴沉地低声警告,“早点离开,皇宫不是你能长久待下去的地方。”
“是最后通谍么?”雪韧扭过头,与他擦肩而过,淡淡道:“我等待你为了那个女人不择手段来对付我的一天。”
“雪韧!”
再激切的呼唤也不能打动雪韧此刻冰冷的心,薛公公……那三个字如烙铁般,在她的心头蒸腾,浑身仿佛窜起烈焰,恨不能将四周的一切焚烧。好,既然他到现在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丝悔意,那她也不必再顾忌什么骨肉之情!
鼻肉……那是她一生的耻辱!
走到六扇门,已夕阳西下,雪韧处理完手头上一些事,恰好遇到尚府派人送请柬,请六扇门四大捕头前去一会,明眼人一看便知宴无好宴,风头浪尖请客,肯定没好事。兄弟几个商量了一下,她才回到自己的卧房。坐在床榻边,眼波流动之间,视线落于墙上悬挂的弯刀——此乃师父送给她的出师大礼,名曰断水刀,与四大名捕中的老大风烛腰间那柄涤凡剑齐名,一是出自塞北,一个来自西域,一个是魔刀,一个是神剑。只是,她没有魔的野性,所以至今无法施展出断水刀法的最大威力,反倒是前些日子在沿海边城办案,遇到一个打扮奇怪的扶桑浪人,那人一眼看出她的刀是何来历,甚至喋喋不休缠着她一较高下,实在莫名其妙。嗯……最近怪事比较多,朝中隐隐约约也有一股超出六扇门预计范围的势力在蠢蠢欲动,是什么人可以操纵朝中那些隐匿多年的老臣?闭了闭眼,头疼的感觉更加强烈,她斜靠在枕边想要小憩片刻,谁料一歇,就陷入了久远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