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已经拨了多久的算盘,现在又是什么时辰了,但是她无法停止下来,手像是着了魔似的自个儿动了起来。
今天白昼时,她一直想着这些账本,无论在做任何事,在与任何人说话时,总是心不在焉,一回来立刻又去帐库搬了一大摞账册,草草地吃过晚膳,就一直在书房里坐到了现在。
明明已经无比的疲累,但是她却丝毫没有睡意,拨着算盘珠子指尖隐隐地泛着疼痛,但她知道自己就算拨到了流血也不会停止下来。
她想要知道在近十年之前,“云扬号”究竟出了什么事,问守阳到底决定隐瞒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与他在十年前的改变有关系吗?
她想起了叔爷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说他的侄儿在以前可不是现在这副讨人嫌的德性,人人提起他,可都要竖起大拇指,夸他一声好呢!
蓦地,沈晚芽停下了拨着算盘的手,顿在半空中,看着算盘上显示出来的数字,然后转眸看着那一大摞未算的账本,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她算到目前为止,账面上的净损已经高达近四十万两,如果要再加上那一大摞里的账目,可以说在当时的“云扬号”已经是个空壳儿了,即便是卖了这“宸虎园”,只怕都还填不了这个亏空。
当年的叔爷,以及问守阳的爹亲问亦耕在生意上,太过信任萧铎这些做生意的熟手,所以不经意地放任他们高买低卖,从买卖里中饱私囊,乍眼看起来在账面上见不到亏损,可是只要一细算下来,就能发现他们的恶毒行为。
沈晚芽垂下双手,用右手按住了紧捏成拳的左手,勉强压制住指尖的冰凉颤抖,但是她却无法压抑住胸口一阵阵紧揪,像是要排山倒海而来的心痛。
那么大的事……一件那么大的事,问守阳竟然自个儿一肩扛下了!
他就连一句话也没对亲人提起过,就连个字儿爷不曾透露过,任由自个儿被人误解,把困难给一肩挑起了!
她不想为他觉得难受,但是此刻在她心口的痛楚却是鲜明无比。
沈晚芽紧咬着唇,忍住了喉头难咽的梗窒,一蜷握的双手掩脸,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般,俯首在桌案的边缘。
明明不想为他心痛的,她明明就不想的啊!
第2章(1)
“芽儿。”
从大理一路风尘仆仆归来的问守阳人还未进书房,就已经忍不住开口叫唤沈晚芽,他原以为她会在总号,却没想到听叶莲舟说她今儿个一天没进去,只在稍早之前派人过去知会了一声,颇不似她平时的为人。
一直以来,如果没出什么大事,沈晚芽必定是按时到总号去办差,这一年来,东福的身子状况好转了些,在凤九娘的协助之下,“宸虎园”里里外外倒也还算打点得十分稳妥。
所以在听说她今天未在总号现身时,问守阳直觉事情不太对劲,就怕她是否出了什么事,所以他赶着回来,没让人通传,就直接抄进了书房。
但是,当他踏进屋内时,才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来人!”他朝着外头扬声喊道。
几名仆从闻声赶了过来,看见是主子不约而同吓了一跳,以为没人通知他们主子已经回门了。
“夫人呢?她去了哪里?”问守阳见来人问道。
萱香晚了几步赶过来,刚好听到他的问话,上前答道:“启禀爷,芽夫人去『澄心堂』见太叔爷了。”
听到萱香的回复,问守阳微瞇细琥眸,他还以为晚芽会缺勤,是因为更重要的事情,没想到是去见了叔爷。
“我知道了,都退下吧。”他晾了晾手,示意他们离开。
他回头环视不闻人声的书房,这里原来一直都是他在使用,但是自从纳沈晚芽为妾之后,她跟着搬进主院,再加上他经常出远门,所以相较之下,她比他更常使用这间书房,而他留在园里时,她就会改用后屋的小西阁。
大致上,这屋里的陈设都维持原样,但是,随着她经常的使用,多了几样她不离手的小玩意,一些无关紧要的摆设,也都顺应她的喜好,被她稍微挪了位置,而他出乎意料的,不讨厌因她而更动的改变。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书案上几大摞的账本,那书册的数目之多,令他有些狐疑,他忍不住走到书案前,把东西看得更仔细。
蓦地,他的脸色沉了一沉。
他掂起了一本账册,看清楚了上头的日期与号记,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是他刚接手“云扬号”时的账本,没想到会被她给翻出来。
她想做什么?
问守阳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记册上,伸手翻动了几页,看着沈晚芽的笔记记着一笔又一笔的账目。
他不知道她究竟翻出这些账册要做什么,可是,她所做过的事情,此刻在他的眼前再清楚不过了。
她算过这些账了!
仔仔细细的,一笔不差都算过了!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在天底下,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年“云扬号”的净损银两的数目金额。
那她究竟想做什么?在算完这些账之后,去了“澄心堂”见叔爷,一瞬间,他想到她可能会做的事情。
问守阳低咒了声,将手里的账本扔回桌案上,转头快步走出去,就只怕去迟了一步,他多年的苦心就全毁在她手上了!
“叔爷,好久不见了。”
当问守阳出现在“澄心堂”时,引起了伙计们不小的骚动,因为他们很多人自从来这里做事之后,不曾在此处见过这位东家。
正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对问延龄提起当年的事,沈晚芽见到她夫君的到来,不由得愣了一愣,她与所有人一样想法,自从她进“宸虎园”到现在,问守阳不曾涉足“澄心堂”半步。
所以,在今天之前,这里一直是她可以完全躲掉他的快乐小天地,只要她人在这里,就很笃定不会见到他的脸。
“你来做什么?”问延龄自始至终没打算给他好脸色。
问守阳面对长辈明显的冷淡态度,犹是笑脸不改。“听说我家娘子到叔爷这里来了,我刚回门,念她念得紧,所以一刻也不想耽搁,想来看看她,一会儿顺道接她回去。”
听他是因为沈晚芽而来,问延龄瞅了他一眼,表情稍微和缓了,“哼哼,没想到你这小子也算还有点良心,知道要来接咱们家芽儿回去,总算啦!有些长进了,可喜可贺。”
“叔爷。”沈晚芽在一旁搭腔道:“我想他嘴里没说,其实心里是有几分想来见您的吧!你们很久没见面了,不好好说说话吗?”
“我跟他无话可说。”问延龄这次反过身来瞅着沈晚芽,心想她这丫头今天有点古怪,刚才对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现在又帮着问守阳这小子说话,她不是一向最清楚他提起这小子就满肚子火吗?
“就是因为一直不说话,才会无话可说啊!”说着,她望向问守阳,看见他乍似平静的脸色之中,透出了浓厚的警告意味。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要她不该说的话,最好咬得紧紧的,再不好吞,也最好乖乖吞下去。
沈晚芽能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是又气又无奈,最后只好乖乖住口,让那些她原先想说的话,搁在心里继续闹折腾。
“天色已晚,咱们该赶回去了,你快向叔爷道别吧!”问守阳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就是一位爱妻的好夫君。
可是,听在问延龄耳朵里就是觉得尖刺不中听,“喂!你这臭小子,要回去你自个儿回去,我家的芽儿还要再这里陪我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