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猛摇着头,就是不肯交出手机。
没办法,陆静深只好道:“我只是怕你临时有事找不到我,才想说把我的电话给你。”
“我知——”宁海猛然住口,差一点说出她知道他的电话号码,戳破自己的身分。
“你知道?知道什么呀?”陆静深似笑非笑.“拿来吧,你的手机,我把号码输进去。”
宁海死活不肯。没办法,陆静深只好拿出纸笔,将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短笺上,对折后交给她。
宁海收下纸笺,看也不看便收进牛仔裤口袋里——反正她早就知道他的手机号码,根本不需要看。
陆静深深深地看了她的动作一眼,笑道:“你去忙吧,晚点见。”
第17章(2)
他离开后,宁海果然戴起了口罩清理主卧房的灰尘。
其实灰尘不算多,家具都有布幔盖着。
“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是什么?”宁海揭开布幔打扫房间,自问自答:“无非是,你原本希望在所爱的男人面前,能被看做是美神维纳斯,他却把你当成钟点女佣!”
这件事唯一的安慰,是他塞给她五千块,让她小赚一笔横财。
结论是:别太期待男人的眼力。特别是,他本来失明过,现在才又奇迹地恢复光明。
然而谢天谢地,他终是看得见了!她愿为这奇迹,完完整整地把圣经读一遍。
一整个上午,宁海处在这矛盾的心情中将王卧房打扫完毕。
中午时,她在附近餐馆吃过饭后,又回到屋子里准备打扫其它地方。然而心情已经不再迫切,这才有了闲情逸致探索玛莉留给她的遗产。
玛莉说,她把她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了她。宁海却觉得玛莉指的并非是这栋屋子本身,而是屋子里的东西。
宁海一一揭开防尘的白色布套,赞叹玛莉挑选迸董家具的好品味。
这些家具带了点英伦风,像是英国十八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
以前就知道玛莉久久会回岛上住一段时间,如今才知她回来时便是隐居在这里。屋子里有她生活过的痕迹,比如玛莉喜爱的红茶杯、壁炉旁的古老风琴、刺绣蕾丝窗帘,以及小竹蓝里一卷来不及织完的毛线。
想起那个总是在天冷时嚷着要打一条围巾给她,却总是半途而废说她织得不好看,还是直接买一条比较快的银发淑女,宁海眼眶不禁一热。
眨了眨眼,她仰起头来,看见了墙上一幅画风有点熟悉的油画。
她走近画前,端详着画中的鸢尾花,以及坐在花丛前一名笑得开怀的妇人。那是中年时候的玛莉,站在画中玛莉身旁的正是少年陆静深。
看着看着,宁海突然怔住。
指尖轻轻抚过油画角落的署名——JS。
如潮水般过往瞬间涌上心头……
罢失去父亲的那一年,十二岁的宁海尚未开始她游走在寄养家庭的旅程。
社会局安排她住进孤儿院里,还为她募来善心人士的短期捐助。每个月她都会收到一笔助学金和一封信,信不长,只有几句鼓励的话。基金会规定受捐助者必须定期写信向她的“认养人”报告生活近况,圣诞节时还要寄张小卡片以示感谢。那时宁海无意中看到了一部叫做“长腿叔叔”的卡通,悲苦的岁月里,幻想她的认养人就是她的长腿叔叔,成了宁海少女时期心里的慰藉。
不同于她的认养人只捎来短信,宁海开始写起长长的信件。她会在信里描述她的生活状况和学业表现,在学校被同学欺负时,也会把怎么偷偷欺负回去的琐事向她的“长腿叔叔”报告,
受到卡通的影响,虽然知道认养人不必和被认养人见面,但她就是忍不住想知道,她的认养人到底像不像卡通里的长腿叔叔那样又高又帅又温柔?一次通信中,她写到她的生日愿望是希望能收到她认养人的照片。
结果,信来了。里头当然没有照片,只有一幅小小的画。画里没有半个人,只有一丛盛开的鸢尾。
宁海爱上鸢尾花,大概是在这个时候。
不久后,她开始了寄养家庭的生活。短期的认养也结束了,她再也没有收到任何来信。往后的日子里也不再期待长腿叔叔的出现,她只是惦记着那幅画,不论走到哪里都把画带在身边。
直到有一天玛莉看见那幅画,很喜欢,她便将画送给了玛莉。
也是那一年,玛莉终止了她们的收养关系。
那时宁海透过玛莉的协助在美国念书。她当了几年玛莉的孩子,不明白玛莉怎么会突然想终止收养。
当时玛莉回答:“海儿,你已经能自立,有没有法律上的收养关系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和我的心永远有个角落联系在一起,你说是不是?”
那时宁海很想说不是。她需要玛莉,她相信玛莉爱她,却始终想不透为何玛莉会做出终止收养的决定。好几次想问,但玛莉从不给她一个正面的答覆。
玛莉有时会说:“别急,海儿,以后你会明白的。”
宁海从未明白,直到现在……
她看着画中那熟悉的鸢尾,以及画上的署名。
JS——静深。
玛莉当年是不是就发现了这个巧合?
她终止收养关系,是不是因为当时她已经预期自己会嫁给陆静深?
如果她跟玛莉之间存在着收养关系,或许她就不好嫁给她的儿子——虽然在法律上,陆静深并不是玛莉的儿子。
“是吗?玛莉,你是这么想的吗?”宁海含泪笑问着画中那名面容安详的女子。
宁海知道,现实中,玛莉从来不曾和自己的儿子肩并肩地坐在一起过,陆静深画这幅画,会不会只是出于他心中难言的孺慕与渴盼?
宁海叹息。“玛莉,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的长腿叔叔是谁?”
原来,玛莉不仅给陆静深留下一个身世上的问号,也给宁海留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宁海几乎可以想见玛莉会怎么说。她必定会说:“如果生命本身不是充满疑问,那么就太无趣了。”
这个老顽童……
突然很想见他。
宁海走进墓园时,陆静深果然还在那里。
他正坐在玛莉墓旁一株不知名的绿树底下,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头顶上有树荫遮住些许午后的阳光,便摘下了墨镜,见她来,只是微微翘起唇瓣,不置一语,低头看书。
宁海认出那本书是玛莉生前很喜爱的一本手抄诗集。
她走到玛莉墓前,弯下腰将手中一束栀子花放在平台上,与他原先带来的那束栀子花并放在一起,同时注意到昨天她放的那束已经被拿开了。
栀子夏天才开花,春天的栀子自然是温室培育出来的。然而玛莉应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吧。
宁海选了一个洁净的角落坐下,此时一阵微风吹来,她闭上眼享受了半晌和暖的春风,听见树梢上的枝叶沙沙起舞时,低哑的嗓音幽幽朗读起玛莉生前喜爱的诗句——
“这里的河边风特别大
岸边到处花草丛生
但流动的却只有风和花而已
流啊流最后只剩下怀念
啊活着前途一片黑暗
独自留下来
已经等于不存在”
陆静深合上手中诗集站了起来,低头觑着眼前女子,嘴角微微噙起。“房子打扫好了?”
宁海缓缓睁开眼,专注地凝视了他半晌才回答:“只整理好主卧房。”
他点点头,没说她效率太差之类的话,只道:“剩下的可以慢慢整理,我不急。”
“喔。”宁海声音闷闷地响起。还真当她是钟点女佣!
“我打算在这里小住一阵子,一个单身汉也用不上那么多房间,有张床能躺能睡,还有个小厨房可以烧开水就够了。”他语气认真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