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陆太太?”
正低着头飞快填写表格的宁海抬起了脸,眼中有着疑惑。
原来那警员正是上一回承办宁海失踪协寻案的同一人,看着宁海填写完毕的协寻单,他忍不住道:“真是怪了,你们夫妻俩都喜欢搞失踪?陆太太,你确定陆先生不是在和你玩捉迷藏?”
宁海微怔,好半晌才搞清楚状况。原来上回她被陆云锁“绑架”时,陆静深也是在这里报的案,说词还跟她的差不多。宁海一时啼笑皆非,却又怕员警会以为他们在浪费寻人资源,便故意板起面孔道:
“不管我先生是不是在跟我玩捉迷藏,首先,我得表明的是,我是一个记者。”那警员没能反应过来,宁海便又道:“我专跑社会新闻。”据说岛上近年来的社会新闻经常演得轰轰烈烈,或许她该转跑社会新闻。“这个社会哪里有不公,我就往哪里找新闻。比方说,某某地方的基层员警不受理民众报案之类的。我先生这么大一个人,一定很容易找,我可以跟你保证,只要我能尽快找到他。我绝对不会乱写新闻,报导一些有的没的。”
那警员终于听懂宁海的意思了,他模模鼻子,陪笑道:“陆太太不必担心,寻找失踪人口是我们人民保母应该做的事,应该的。”
“那就多谢了,如果有消息麻烦立刻通知我。”宁海道谢。
之后,宁海没有回家,她撑着伞走进雨中。
猜测陆静深可能的去向。他是自己出门的,没人陪伴,不太可能去他不熟悉的地方,因此宁海往前几天曾与他一起去过的地方寻找。
发型沙龙、咖啡馆、美术馆、电影院……随着每一次的落空,宁海感觉自己就像沙漏一样,心里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却十分重要的东西正不断地还漏。
一个下午过去了。夜幕低垂时,她还没有陆静深的消息,心里空荡荡的,浑然不觉得疲累,只是无比担忧。
这时才知道自己那几次逾时不回,留他独自等待时,他心里作何感想了。原来不知尽头在何处的等待,是如此煎熬……
怕他出意外,怕他遇险,怕他一个双眼看不见的男人发生不好的事……想到可能发生的意外,走在寒冷的雨夜街道上,宁海整个人打从心底颤抖起来。
亏她还信誓旦旦地向钱管家保证,她会好好照顾他,绝不会伤到他一分一毫……当初因为她的要求,钱管家才勉为其难地离开大宅……
“大家都太宠他了。”那一天,夜里,趁着陆静深睡着后,宁海这么告诉他们:“我知道你们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可是现在的陆静深最需要的不是无止境的宠溺,而是自立。没有人可以一辈子陪在他身边,就连你们,也不能。”
此话一出,陈嫂居然是第一个不同意的。“可是太太,先生一向习惯有我们在他身边照顾着,现在你要我们离开……”
“就是因为这样,你们才必须走。”宁海温和地说:“否则,你们能保证自己在看到他跌倒时不伸手去扶吗?你们能忍受自己对他的种种不便袖手旁观吗?我想,你们不能。”
“可是太太,先生一向习惯吃我煮的饭菜。”陈嫂委屈地说,圆圆的脸几乎要挤成苦瓜。
“陈嫂,太太说得对。”一直保持沉默的钱管家终于开口了。他对着众人说:“先说我,要我一天不帮先生折衣服、刮胡子、放洗澡水,我就浑身不舒服。”他习惯将主子伺候得无微不至。“可是我想太太说得对,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陪伴先生……我们都有年纪了。”
此话一出,王司机和刘叔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每个人都会老、会死。有一天,他们会离开陆静深的身边,那时被留下来的先生又该怎么办?
钱管家世故而明亮的眼眸看向宁海。“太太,你说得对。我们的确是不能再留下来了。”
正因为有他们,先生才有办法躲藏得如此彻底。他们是先生的耳目手足,也一向习惯如此,要他们对眼盲的男主人袖手旁观,根本就做不到。
与其如此,还不如离开,让自己走得远远的,并相信这个叫作宁海的女子会帮助先生重新振作起来,起码能做到,不需要他人的帮忙,也能自理生活的程度,唯有那样,先生才有可能得到幸福……
“钱管家,谢谢你的理解。”宁海有点讶异这个白发如银的老人会认同她的想法。毕竟他一直都对她存有戒心,也一直在观望、防备着。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他愿意支持她,宁海有点好奇,便问了。“说实话,我本来以为钱管家不会支持我……”
听出她的疑惑,钱管家坦然回答:“本来确实有点担心,不过……”
“不过?”宁海眨了眨眼,静待下文。
“不过太太让先生很快乐,不是吗?”
“快乐?”宁海困惑地喃喃道:“我还以为我让他很头痛……”
此时众人的目光诡异得让宁海有点疑惑,猛然意会到钱管家所谓的“快乐”,可能是指……下午在书房里发生的那件事……
宁海双颊蓦地一红,她双手叉腰辩解:“那个……下午在书房里,我们只是在、在练太极拳,多运动有益身体健康……”解释到后来,连她也不相信自己的鬼话,忍不住哧地一声笑了。
其实……早就被发现了吧,她跟陆静深的事。否则晚餐时大伙儿也不会躲得不见人影,大抵是怕他们尴尬。
事已至此,宁海也不想再编瞎话,不料钱管家却体贴地接着她的瞎话道:“的确,多运动有益健康,失明后,先生便有点缺乏运动。”
陈嫂也笑道:“打太极拳好啊,以后太太不妨多陪先生打打拳。”
“不然散步、跳舞什么的,也可以。”王司机也提供建议。
“种花最好了。”刘叔说:“怡情养性不说,还可以消耗多余的体力。”
宁海笑到脸都僵了,至此方知她错得多离谱。想与这群家臣斗,她还差得远。顺着大伙儿给的台阶爬了下来,清了清喉咙,她问: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你们最快可以什么时候离开呢?有没有去处?”
钱管家代表众人给出答案:“明天一早。太太不用担心,我们有去处。只是我们走了以后……先生就拜托太太了。”说罢,他向宁海弯腰一鞠躬。
宁海吓了一跳,赶紧阻上他。“钱管家你别这样,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他的。”
得到宁海的允诺后,钱管家总算肯直起腰来。
陈嫂在这时紧紧握住宁海的双手,以着温暖的眼眸看着她,语气慎重地道:“太太,我们把先生交给你了!”
正是太过清楚这些老人有多么宝贝陆静深,能得到他们的信任,宁海忍不住心底一暖,颇有点任重道远的感觉,但又不想给了他们错误的期待,只好提醒:
“你们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谁,真的放心把他交给我吗?”
“你是谁不重要。”回答的人是刘叔。“你不是常跟花说话吗?那就够了。”
……
真是傻气又好笑的回答。
可瞧她如今怎的……她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她非但没有好好照顾陆静深,她甚至把他搞丢了!
“陆静深,你到底在哪里?”
风雨中,宁海遍寻不着他的人。她又急又慌又心乱。
她不断打电话回大宅,想说如果他回家了会接电话,可电话那端始终无人接听;她也不断地拨他的手机号码,可除了稍早曾打通过一次外,之后他的手机都是关机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