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得!”一直在旁偷听的于伯跳出来喊:“您到江州赴任,是皇上亲自任命,您不到,可是欺君大罪!”
“是啊。”明慧法师一听事态严重,也帮忙相劝。“倘若如意醒来知道您做了什么,想必她也不会认同。”
“你们说的我怎么不晓得。”段柯古一脸痛苦。“但我就是……我没有办法丢下她!”
万一,她真在他离开时候出了差错……他不敢想,往后日子,他如何独活!
几人杵在院子里僵持着,没一个想得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时候,一直待在房内的婢女水盈,悄悄开门唤了声:“大人。”
段柯古猛地转身。“怎么了?”
婢女见他误会,连忙摇手。“小姐她还好,是小的有个东西,希望大人过来看一看。”
“等等……”小尼姑想到如意身上插着银针,衣衫不整,追着要阻止。
明慧法师却拉回她,摇了摇头。“没关系。”
段柯古早跨进房里。
婢女轻轻颔首,然后弯身从衣箱里拿了本子出来,交给他。“这是小姐为大人准备的,大人慢看,小的先到外头等。”
罢才但柯古一番话,水盈全在里边听见了。水盈以前就是如意的婢女,虽然隔了一年没相处,但如意的个性,水盈自认很了解。
就如明慧法师说的,要小姐醒来后发现大人为她犯下大罪,她绝对不会高兴的。
段柯古打开一读,发觉里边全是料理割烹的方法,娟秀的字一句句写着——
煮饭时加入一些粟米,可以使米饭更为馨香,杀鱼时如何不使鱼肉沾刀?那就得先用鱼月复上的腴油抹刀,或者用鱼脑沾搽也成……
里边每一字句,溢满了对他的叮咛与担心。她实在不希望他到江州赴任后,会因为太思念她做的菜而瘦削憔悴,所以暗暗准备了这子,让读到它的人可以依样制作。
“这个傻丫头……”段柯古蒙住眼,感觉眼泪一下染湿了掌心。
想她在百忙之下,还拨空写这子,他明白水盈让他看这子的用意。他手上这子正在提醒他,他有他得肩负的责任。
“我真的不想放你一个人在这儿……但是……”他一瞧卷握在手心的子,痛苦申吟道:“我会听你的话到江州去,但你也得答应我,你不可以在我离开这段时间,有任何差错!你绝对不可以让我一个人,孤单的度过下半生,你听到了吗?”
想当然床上人儿没有反应。
但他知道她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着的,这是她写在子最末的承诺,“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她一定会为了他,撑下去。他相信她一定会醒来,笑着成为他的妻。
段柯古模了模她脸颊一会儿,这才步出房间。
门外数人,纷纷转头看他。
“去帮我收拾行李,”他看着于伯吩咐:“我明儿一早就动身到江州。还有,你不用跟来,暂且留下来帮忙照顾“小莲庄”。”
“大人放心,小的一定竭尽心力,绝不会让大人您失望。”于伯大松口气,只要大人愿意到江州去,不管要他做什么都行。
他点点头,然后看着明慧法师,突然曲膝下跪,重重磕了个响头后,抬起湿红的眼睛说道:
“我的妻子如意,就烦劳法师照顾了。”
明慧法师搀起他,应允:“一定。”
第9章(1)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上马车前,段柯古还不停叮咛于伯。
“切记,你每天一定要把如意的情况写下,差人快马送到我那儿去。”
于伯再三允:“大人放心,小的绝不敢耽误。”
启程时间已到,他又朝“还朴庵”方向看了最后一眼,这才放下车上竹帘,低语:“动身吧。”
前头的马夫“驾”地喊声,前载人后载行李两辆马车,同时辘辘前行。
此一别,就是来回数百里的相思了。
行前,他提笔写下江淹两句诗——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封箴,交给水盈收妥,直待如意苏醒时细看。
每日清早,于伯便会派人到“还朴庵”打听如意消息,再把消息写在纸上,快马送至江州。送信者回来,也会带回段柯古的信箴,里边一定会一有封署名如意。于伯收到,也会立刻派人送上“还朴庵”。
如此鱼雁往返,竟也过了半月有余。
一早,段柯古办妥了公事,他便支退师爷,坐在书房写信给于伯,探问京上打听犀角粉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怎么这么久没回应?
信封好后,他又取出另一张纸,写下半阙情诗——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这半阙诗为李白所写,段柯古本是想自作几首,但一读到最末两句,他便知道,这就是他欲倾诉的心情。
对他来说,每日醒来睡去,都是莫大的折磨。他每天都盼着信差过来,可同时也提心吊胆,深怕信里说的,是他无法承受的噩耗。
我心上记挂的人儿啊,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幽幽叹息,转而取出于伯先前写来的信,一字一句慢慢读,彷佛想藉此熟悉如意的一切。
前日信上写到,如意的形貌瘦削了许多。婢女说,看起来好像快消失了一样。
不……
他闭起眼,满脸的痛苦。
定然是这样,算算,她已昏迷半月有余,不能嚼食,只能喂她喝些米粥,如此折腾,要她不憔悴也难。
当初抛下她独自来江州,这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段柯古一望案上一角,那里正搁着如意亲笔题写的割烹子。他指掌轻轻抚挲,每翻一页,他心就多疼一会儿。
老天到底要折磨他们到什么地步才甘愿?他真想问问老天爷,明明幸福就已经在眼前,它为什么又狠心将它收回?
难道非得受此折磨,才能证明他的情深意切?
思及此,他脸上不禁流下两行热泪。
“大人。”师爷突然过来敲门。““小莲庄”捎来信了。”
“拿进来。”段柯古猛一吸气,掩袖抹一抹眼泪。
年约四十的师爷欠身走入,恭敬地将信箴送上,一边提醒:“大人,明儿您跟城里盐商见面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妥了……”
段柯古哼哈回应,压根儿没在听师爷说话,打开信箴一读,只见他重重深锁的眉间,忽地松开。
“快!师爷——”他倏地大喊:“快帮我备车,我要赶到扬州去。”
师爷一脸惊讶。“等等等等……大人,您明天的宴席怎么办?下官都跟人说好了……”
“那宴席你出面就成了,五天,不,七天,我去扬州看一趟就回来。”段柯古边吩咐边往前走。“这几天府衙就麻烦你照顾了。”
“不是啊大人,”师爷追在身后。“这不是交给下官出面就成的问题……大人您听我说……您真的不能就这样丢下公务,您才刚到任不过几天……大人!”
师爷最后一声喊时,段柯古早跑得不见踪影。
开什么玩笑,跟城中大贾吃宴哪比得上见他的如意。
段柯古边跑边又掏出信箴细读。于伯信上写,昨儿夜里京城派来快马送来犀角粉,收到之后,他已立刻派人送上“还朴庵”。
于伯还写到,提亲队伍已经在途上,大概再三五天会到。
瞧信上日期,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他等不到明天收到如意的消息了,他现在、立刻、马上要去见她。
“于良,于良!”他边喊边奔进厢房。
于良就是于伯的儿子,在长安,一直是他帮忙打点照顾段柯古。
“大人。”于良赶忙跑过来听令。
“立刻帮我打点一个行囊,随便带几件衣裳就成。还有,要明后几天我的信到,你先帮我收着。”他一边说,一边七手八脚月兑去袍服,换上轻便的白袍。还在系腰带时候,于良已经把一个蓝色布包打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