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一跳。“娘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别想瞒我。”昨天看女儿夜深还迎了段柯古进门,曲母心里就有了底了。她这丫头,及竿之后奉命来说亲的媒人简直快踩坏了门阶,可姑娘她眼皮眨也没眨,一句“不合意”便要多少人心碎了一地。如此强的个性,偏偏独让那个段公子进来了两趟,说她对他没意思,鬼才相信。
“娘都这么把年纪,看过的事情还会少了!娘只听你一句,你喜不喜欢那个段公子?”
“您在问什么啊……”如意一张脸都红了。这要她怎么答,对一个才见过两回面的男子,哪那么快就能喜欢上人家?
“不然你说,你昨夜干么跟人站那么近,还拿手帮人家擦脸?”
那是阻止他说出底下话——如意瞥娘一眼,她又不能这么告诉她。
“总之,不是您想的那样!”
“如果不是我想的那样,那娘不同意。”曲母虽然好客好说话,可事关女儿清誉,她一定得帮她多担点心。“你一个黄花闺女,他一个未婚公子,两人成天处在一起成何体统。”
“那为什么是您想的那样,您就没意见?”
“娘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曲母长长一叹。“从段公子那双眼,那身段口才,娘看得出来他出身富贵。如果你们是郎有情妹有意,我是勉强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如果不是,我怎么可以再允许你们继续在一起?”
娘的考虑很对。如意秀眉紧蹙,开始细索自己对段柯古的感觉。
她是觉得跟他说话挺开心,而且他不像外边男子,一双眼只看得见她的脸蛋跟家财——尤其后边这一项。自她们被轰出“小莲庄”,多少拍胸脯保证非她不娶的公子少爷们,个个像露水般消失了。想她当初竟然还有那么点意思,想在他们之中挑个如意郎君,好安奉娘亲,她就觉得呕。
段柯古确实是个不摆架子、平易近人的好人,但这些……就已能说她喜欢他了吗?她实在疑惑。
她摇摇头。“我还想不清我对他有什么感觉……”
曲母揉揉额头。她这个女儿一向聪明伶俐,一直以来都不需她太操心,可怎么知道,偏是在这么要紧的事情上,驽钝得像个三岁小娃?
“那娘再退后一步问,你想再让他过来用膳吗?”
只见一双美眸滴溜转了好几圈。“女儿……不讨厌。”
“那就让他来吧。”曲母看得比较透,知道不讨厌不排斥,就是好感的起源。“不过你要先答应娘,在你还没弄清楚自个儿心意之前,不许跟他太过亲近。”
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曲母心想,改明儿逮着机会,她也要好好探探那段公子心意。
她一口允。“娘放心,我不会做出什么教您丢脸的事。”
“娘就听你这句。”曲母拍拍她手,然后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你该上市集备料去了,碗筷搁着娘来收拾。”
“那我出门了。”
她站起身回她房间取了钱囊,又同她娘喊了声后,这才拉开门跨了出去。
第3章(1)
“如往来!”客栈前——
“段公子——”
“我说过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办,办好了自会上周大人那儿拜会,你听懂了就照我的话回去禀报,不要老挡在我面前。”
“但周大人交代……”
段柯古才不理周大人交代了什么,不等挡人的刘师爷说完,身一侧从他旁边掠了过去,大步大步往街上迈去。
说有多气?!一早起床用过早膳,就见刘师爷领着两名随从上门,说什么扬州知府周大人知悉他已到扬州,特要邀他上知府作客。
事情要真有这么简单就算。他一句不要还没说完,刘师爷已又推来一只木匣,打开,里边全是白花花的钱锭。据刘师爷说法,是陆明商他带来赔罪的。
当下段柯古便动了肝火,之后再提要他上知府作客,他会同意才有鬼。
段柯古边走边想,他是不是想个法子避人耳目?要不每天醒来都得看见刘师爷那张狐狸脸,再高的游兴也都削没了。
只是搬到哪儿住好?他立大街上寻望四周的客栈,突然几个垂髫小娃挤蹭过他身边,团团迎向一个推车叫喊卖“蜜糕”的,他好奇跟了过去。蒸笼一掀,只见满满一笼缀着蜜豆的白糕映入眼帘,瞧白糕粉润盈香模样,他想起如意秀滑如玉的脸蛋,忍不住苞小贩买了三块。
也不知是心有灵犀然还是机缘凑巧,他刚付了钱接过蜜糕,一转身便见拎着竹篮的如意迎面而来。
人群中,穿着一身简素的如意有如淤泥中的白莲,那般娇柔雅致。大概是为了方便行动,她今天一头青丝拿了根木簪绾了半边,随她走动,披散在颊侧发绺随风轻扬。难得的是她的神态,每个见她经过的小贩摊儿总会喊上那么一句,她就一个个点头招呼,恰然自得地游过街市。
“早。”段柯古出声。或许是没料到会在这儿遇上他,只见她双眼瞠大,整个人呆愣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没有,没事。”如意抚抚心窝,被这突如其来的巧遇吓了一大跳。
就在他喊声前一刻,她脑子里正在想,不知道他今天会多早到她们那儿,中午该不该备他一份呢!
“来逛街市?”她随口问。
“不算是。我真正的目的是想到你那儿,等你的煎肉饼吃。”
“没那么早。”她笑了笑,然后一瞧他手里的油纸包。“闻这香气……是蜜糕?”
“好厉害。”他赞叹。“什么都瞒不过你鼻子。”
把她说得跟狗一样。她娇嗔一瞪,开始往家的方向迈去。
段柯古跟在一旁走着。“里边也有你跟你娘的分,待会儿偷空大伙一块吃,这样总算可以答谢你们俩的二饭之恩。”
她瞅他一眼。“什么答不答谢,您都付过银两了。”
“答谢跟付钱是两回事,”他讲得认真。“就听你昨天说的,我知道要你特意为人做饭相当难得,所以当然要谢。”
“这样就谢,那要听到我娘答应让您客饭,您不涕泗纵横了?”
“真的!”他惊讶道,然后扯起衣袖做了个拭泪的动作。“我真真要感动落泪了。”
这人还真宝!大庭广众的,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
“好了,好多人在看。”她笑着打断他的表演。
他爽快道:“想看就让他们看,我又不会少块肉。”
说不过他。她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可他却突然伸来只手。
“交换一下?”他指指她手上竹篮。瞧她手,都勒出一条条红痕,他看了都替她疼。
“不用,我不觉得重。”她不留情面拒绝。自食其力一整年下来,她已学会不再奢望任何人,即使一点小忙也一样。
“你还真难商量……”
“难商量就别商量。”她伶俐回嘴。
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我猜这才是你的目的吧,让自己断了指望别人帮忙的念头?”
她脚步倏停,惊愕地瞪着他。这点幽微心思,她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他竟然这么容易就猜中了!
他轻轻笑,然后抢走她手上的竹篮,交换了自己手上的油纸包。
“别人我不知道,但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逞强。”说罢,他丢下她径自前行。
她怎么可以这么容易被他看穿?她低头一望犹温的纸包,唇一咬,快步追在他身后。“竹篮还我,我说过不需要帮忙……”
“那就来抢啊!”他说完,脚上一使劲,人已快速转进长巷。
“站住……”如意气呼呼追赶着,话才嚷到一半,便见巷底有一人高举着竹帚挥舞,叫嚷着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