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见太医未免多虑了,”珑染仍是那样不紧不慢地笑着,说的话也无关怨怼,只是神色间已见七分疏离,“平心而言,本宫对皇后之位并无兴趣,也无心与她们争宠,这三年来的坚持,唯一想得到的只是陛下的垂怜。而如今——陛下待本宫虽不算是厚爱,却也让本宫感受到他的情意。你知道的,”她有些不大自然地笑笑,垂了眼眸,“本宫原本就是个极容易被感动的人。”
这一番陈词却是句句在理,毫无敷衍夸作之意。
萱见眯起眼睛,她的弦外之音分明是说——她对他的情意,仅仅是出于感动而已。
“若秋姬对臣只是心存感激,何至于用一身清白来报答?”他的口气极度不悦。她明明已经以身相许,而今却故意说这种话来气他?她到底同他藏了什么?
珑染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但强作镇定:“本宫对陛下不忠,此事足以让本宫悔恨终生。萱见太医若将实情告知陛下,也是本宫自食恶果,本宫——无话可说。”
“你是铁了心不肯对我道明真相了么?”萱见咬牙。
“萱见太医若执意不肯相信,便只当不认得本宫罢。”珑染神色凄凉,无力与他争辩下去,“本宫如今一心只想着陛下,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但从前那个珑染,对你多少是有些情意在的。”
却像是无奈之下才安慰他一般!
“你若真有本事独唱一出好戏,我便等着你的表演。千万别露什么马脚,否则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萱见离开前却是留下这一句。
他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话!珑染怔忡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间心头涌上百味,竟不知是苦是甜。这个男子果真是了解她的,一如她从未动摇饼对他的情意。只是——等到她真真做了那些不堪的事情,他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相信她?
她拿手背蒙住眼睛,晾在光阴里的只剩那张苍白安静的脸,一任泪水无声滑落。
“姐姐可好些了?”
一声娇柔的轻唤,从外走进一个宫妆华服的女子,一身翡翠撒花绸缎上绣着七彩鸾鸟,腰间系着银线穿珠的绶带,繁复的鸠尾花纹一直垂到脚尖,更显得身姿婀娜楚楚动人。虽不算是倾国绝色,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丽。
“槿戈妹妹。”珑染转眼时又是笑容满面,那张脸上看不见半丝悲伤胶着的痕迹,只那么心平气和地望着昔日服侍自己的丫鬟,“还不是那些个小毛小病的,一到春天便一齐复发,每天吃药也根治不了。我就怕这般拖泥带水藕断丝连的,索性快些死了倒省事。”她玩笑道。
“姐姐岂可这么说?既是小毛病,便一定不会有事的。”槿戈亲切地拉过她的手。自被鸢帝临幸后,她便由宫婢升为侍妾,自此夜夜蒙受圣恩,无疑成了菱姬和椿姬的眼中钉。“何况如今就有人巴不得咱们死呢,咱们岂能让她们如愿?就算——不是为了陛下,也是为了那些关心我们的人啊。”她顺手端过床头柜上的一碗汤药,别有用意道。
珑染一径点头,笑道:“是我乱说,是我乱说。”
槿戈便又笑了起来,一面体贴地喂她喝了一口药:“那妹妹就仰仗姐姐了。”
早已冷却的药汁含在嘴里更加苦涩难咽,珑染眼睫微颤,而后缓缓抚上她的手:“我自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萱见甫一走出秋姬的宸央宫便望见鸢帝站在不远处的凉亭内,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心知对方等候多时,萱见不慌不忙,从容行礼:“臣参见陛下。”
金鸢冷笑:“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他居高临下气焰逼人,而萱见却始终一副无关痛痒的平淡神情,愈想愈是愤恨难平,当下指着他的鼻子叱道:“朕不杀你,只是让你睁大眼睛好生看看——朕会让她彻底忘记你!她是朕名正言顺的妻子,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你不过是名太医,凭什么和朕抢?”
萱见微微一震,并非屈服于对方的威慑之下,而是不曾料到鸢帝竟会这样和他说话——身为帝君他素来雷厉风行,几时会为了一个女人失态过?
难道他真的已经后悔,才会亡羊补牢想要挽回她的心?
心头有些动荡不安,萱见皱起了眉,他讨厌这种浮躁的情绪,因他从来不是一个举棋不定的人。他认定的事情便容不得别人质疑半分——何况自己。
但他面不改色,不轻不重地道了句:“陛下白日忙于国事,夜间忙于家事,臣唯恐陛下操劳过度,有伤龙体。”
金鸢听出他的揶揄之意,冷哼一声:“不过是闲来无聊时的消遣罢了。”言语间颇有些矜傲与不屑,他是帝王,这后宫的女人全部只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长物,即便是这连续几夜与槿戈的床第之欢,他也从未付诸过半分情意,他从来将与灵魂分割得清清楚楚——而他唯独缺少的只是精神上的伴侣而已。“纵然弱水三千,朕只取一瓢饮。”
萱见闻言微微一笑,道:“而臣唯有一江春水,东流到海不复归。”
自那以后又过了一季之久。夏末秋初,夜里已有些水浸碧天冷荻花的萧瑟。
“主子,秋姬来了。”
爆婢悄声一通报,正自发愁的紫衣丽人便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好姐姐,你可算来了。”槿戈迫不及待地将珑染请进自己寝宫,拂袖屏退了一干人等,这才将几日来困扰于心的事情一并诉与她道,“果然不出姐姐所料,椿姬和菱姬已相继来找过我了,都希图拉拢我除掉对方呢。再过七日便是陛下的立后大典,到现在也没个确切的人选。我一心希望陛下选的是姐姐,可陛下从来未透露过半点口风,真真急死我了!”
珑染听了只淡淡一笑:“那么,你心里可想好了要帮谁一边?”
她心知槿戈虽倍受鸢帝宠幸,但毕竟势单力薄,自然要寻一方盟友才更利于行事。尽避这后宫之中所谓的“同盟”本就出于尔虞我诈的勾结。
“呸!”槿戈啐了一口,气咻咻道,“姐姐忘了当初她们想用怎样的法子害死我的?我巴不得她们自相残杀,尸骨无存了才干净!”
回想起这几个月来接二连三的“意外”她仍觉得头皮发麻——她自恃聪明乖觉,懂得察言观色,以为凡事小心谨慎便可,谁知这后宫之争远比她料想的还要阴暗可怕。若非秋姬时常在暗中帮扶提醒,她早就死在椿菱两人的诡计中。也因此她对秋姬格外依赖,一旦有事都会首先找她商量。
“先假意与一方结盟,尽快挑起战争,待她们两败俱伤后你再收拾残局,岂非一箭双雕?”珑染攒眉若有所思,“否则她们有心拉拢你不成,倒先自成一营,便更加不好对付了。”
槿戈闻言心中一怵,那恰恰是她最害怕见到的情形!
“姐姐你道,我该站到哪一边为好?”
珑染莞尔微笑:“自然是先与弱者结盟,合力除去强者了。”之后再与弱者争锋,阻力自然会小一些。
“若论家世背景,菱姬的父亲是朝廷左大将军,而她本人也貌美无双,原是胜过菱姬的。”槿戈左右寻思了一番,“但自从陛下步步释兵权之后,左大将军的势力便大打削弱,且菱姬的性格在众人中间也最不讨喜,又因椿姬在她脸上划了一剑,虽然千方百计用药草除疤,但终究不如从前好看了。如此比较下来,反倒是表面功夫做到家的菱姬更厉害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