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庆余堂”已经有百年的历史,虽说这百年来,子孙们经营了不少与祖业无关的赚钱生意,但是,提到南货铺,人们首要想到的,依旧是这个历经百年不衰的老字号。
从几十年前,“庆余堂”就是天下闻名的老字号,它的规模庞大,店房总共分为南北货、海货、腌腊、酱货、蜜饯与蜡烛等六房,因为店规极严,选料精细,在前朝就一直深受皇家的青睐,虽是经过改朝换代,直至如今,一年四季仍旧按时给朝廷进贡最上乘的货色,而皇家的喜好,一直都是百姓们所乐爱追随的,所以多年来,就算有不少后起之秀急起直追,也动摇不动“庆余堂”在人们心目中首选的地位。
“庆余堂”能够发展到如今的恢宏规模,只怕是当初夏侯家的老祖先所始料未及的,一开始,夏侯家是海商,不只拥有自己的船队,也到近海与洋人做货品交易,后来朝廷实施海禁,夏侯家的老祖宗不与朝廷硬碰硬,利用自己做生意的独到眼光,转而做起陆上生意,拿出经年累月在海上赚的钱财,开起了“庆余堂”,一直到了今天成了世人周知的大商号。
天候渐暖。
明明前些时候立夏时分,早晚还十分凉洌,这两天日头渐大了起来,就连早晚时分都有着令人难熬的燠热。
“庆余堂”总号里的议事堂内,虽然不是年底汇报整年盈余的日子,但是在京中的几个分铺,在每一季快要结束的时候,铺里的大掌柜就要依例回到总号向财东禀报,主要是为了进上的物品一事,毕竟要是自家的东西在宫里用出了问题毛病,那可是会掉脑袋的大事,绝对不能不慎。
夏侯胤坐在首位上,一边听着禀报,一边翻着掌柜们送上来的明细本子,他的眼神十分认真仔细,沉静的神色之中,透着一丝严肃,教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与疏远。
身为夏侯家的新当家,今年二十八岁的夏侯胤不过只有三年的资历,但是,他从小就跟在太爷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夏侯家的一切是了如指掌,在未接当家之位前,他曾经当过总号的掌柜,当初,太爷坚持要他接下这项职务,曾经使几位老掌柜忧心忡忡,以他还太过年轻劝老太爷再三思。
不过,就在同一年,老太爷将帐计之权交给年方十五的夏侯容容之后,他接掌柜之职的争议在一夕之间消声匿迹,就怕再坚持下去,老太爷会做出更惊人的举措。
不过,众人皆以为,安排夏侯胤历练事小,毕竟他是夏侯家的继承人,但是让夏侯容容涉入帐计之事,就太欠思虑,毕竟她虽姓夏侯,却是位表小姐,论起来终究是个外人。
就在几位掌柜不约而同谈到去年南方雨水少,旱象直至今年开春才稍稍缓解,所以去年收成的果子大多品质不好,收来的货色做成蜜饯,比不上往年的滋味好,但还好“庆余堂”的几位老师傅都是熟手,做了些许调配,味道仅有些微差异,比别的商铺强上许多。
就在大伙儿都在谈论的时候,傅总管出现在门口,向几位掌柜揖了揖身,便直走到夏侯胤的身边,附耳说道:“胤爷,太爷请你现在过去一趟。”
“回话说我正忙,晚些时候就过去。”夏侯胤没动声色,扬了扬手,示意他先退下。
不过傅总管可不好打发,他衔了老太爷的命令而来,事情要是没办成,他别想好过,“太爷说是现在,晚一时半刻都不成。”
“他老人家难道不晓得今天是各地管事回京汇报的日子吗?”
“太爷知道,但他管不着,说忙也不是他在忙,还说能者多劳,说胤爷是个人才,不会没时间抽空应付他这位棺材躺进一半的老人家,棺材进了一半,所剩日子也不多了,要胤爷多想想这一点才好。”
闻言,夏侯胤挑挑眉,睨了傅总管一眼,知道他是个老实人,所说的一字一句,绝对都是他太爷转告交代的。
他深吸了口气,然后无奈地叹出,心想他曾祖父既然知道自个儿是位老人家,怎么就不知道要安分些呢?
好歹也为他这位孙子着想一下,每天除了喝茶玩鸟之外,唯一的乐趣就是唯恐他这个孙子过得太清闲,有事没事就派人过来请他去问话。
“有说是关于何事吗?”
“太爷没说,只说这事一定要当着胤爷的面,奴才不敢多问,胤爷不会不知道太爷的性子,请你快点动身吧!”
“知道了。”夏侯胤颔首,召来了在一旁的大掌柜曹南昌,他是太爷安排在身边的副手,十分能干,对于协调掌柜们与商号之间的关系十分在行,“曹大掌柜,这里就先交代给你处理,事后再向我报备。”
“请爷放心。”曹南昌拱手点头,与众人一起恭送主子与傅总管出门。
炎热的夏。
徐徐的微风,扰人清静的蝉鸣声。
只是,在这白云寺里少了凡尘俗世的纷纷扰扰,让这夏日虽然炎热,却仍旧保有一份化外的宁静。
今儿个是初一,前来寺里参拜的善男信女不少,几年前,自从老太君大病一场之后,段倚柔也养成了每个月初一前来寺里祭拜的习惯,希望佛祖保佑老太君可以长命百岁。
午后,前来参拜的人渐渐少了,香火弥漫的空气之中,少了人声,段倚柔这时才缓慢地步入寺庙大门,在她的身后跟着婢女绿锦,两个人一路沉默地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之中,走过参道,来到庙堂之前。
段倚柔接过绿锦递上的香,高举过头,低首闭目向神佛默祷,白净的脸容除了虔敬之外,是平静而无表情的。
明明已经挑了人少的时候,却偏偏还是避不过众人的侧目,她心里非常明白,自己令人侧目的原因,并非她是段家的女儿,或者是因为自个儿闹出了那桩与男人私奔的大事,而是因为她所订亲的对象,是夏侯家的爷。
“就是她吧!那个跟男人跑了又回来的段家千金,她还要脸不要?做了丢人的事,怎么敢大摇大摆来拜神呢?”
三、四名约莫中年的妇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那音量却全然不怕被她听见。
“是啊!是啊!就不怕天打雷劈吗?要我是她,一定把自个儿关在家里,哪儿都不敢去!”
“那是你知道要羞耻,就不知道人家怎么想了!”
说着,几名妇人笑了起来,其中一名虽是半老徐娘,但是容貌却保养得十分了得的青衣妇人,段倚柔是认得她的,她是韩家的夫人,与段家算得上是世交,还记得孩提时,她还喊过韩夫人婶婶,不过近些年两家有些疏远了,再加上眼红夏侯家所挑选的媳妇儿竟然不是韩家的女儿,对于这一点,韩夫人一直都耿耿于怀,就算是没出事前,在路上遇见了彼此,韩夫人还装作不认识她这个小辈,冷睨了一眼,便招摇而过了。
段倚柔忍不住在心里苦笑,她这算得上是伯仁无罪,怀璧其罪吗?老太爷的赏识,对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呢?
她抬起眸,将手里的香交还给绿锦,让她到炉前插上。
“明明就生得不是太好看,真不知道夏侯老太爷眼睛生到哪儿去了!”
“是啊!是啊!随便咱们哪家的女儿都生得比她好看,再不然,我记得段家的二女儿那模样也是极好的,无论如何,都比娶她强。”
说到底,是因为她生得不够好看吧!
段倚柔并不觉得自己生得难看,但是终究是比不上挽柔,如果这门亲事是教挽柔给得了,只怕人们就不会有话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