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爱卿啊,”熙皇拍拍他的肩膀,端起了长辈的架子。“你在朕的爱将手底下替大辰效力也不少年了,朕喊你一声爱卿也不为过。”
“陛下抬爱了。”
“朕知道你很想回高阳,但以目前的情况,就算你哥哥继承王位,他也不可能让你回去——别说我多嘴管你们的家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是帝王将相也不例外。”
“臣不敢。臣明白陛下的苦心。”
“哦?”熙皇点点头。“凤旋,你是个聪明人,有能力,有才气,但你最在乎最关爱的人却成了你付出能力与发展长才的阻碍。朕也坦白跟你说,因为大辰不需要另一头老虎来当亲家,高阳又邻近大辰,目前国力虽不强盛,但缺的只是个机会,总有一天高阳会强盛起来,在那之前高阳与大辰势必得用更强的联系来维护两国邦交,高阳和大辰都有对方需要的东西,和平共处绝对比势不两立、争个你死我活更好——我们两国周遭毕竟围了不少老虎。”后头这一句,熙皇压低了嗓音,眨着眼戏谵地道。
事实上,以当前的政治立场来说,大辰不愿高阳倒下,因为大辰土地虽广阔,但有一半以上雪季长达半年或更久。一直到今日,高阳仍是大辰主要粮食作物的提供者——大辰有丰富的林矿等天然资源做对等交换,而大辰也愿意庇佑高阳不受其周遭列强侵犯。
若未来高阳强盛了,对大辰当然也未必有利,因为高阳不再那么需要大辰的庇护,除非大辰拿得出更多的优势来拉拢这个盟友,但那也是未来的皇帝该烦恼的事。
数百年前的大辰皇帝,为何不并吞高阳以永久解决粮食问题?不只因为当时大辰未必能解决高阳的水患,强取豪夺无益,也因为两国周遭的野心分子正在壮大,战争只会使得邻国渔翁得利,毁掉当时与大辰友好的高阳,对大辰没有半分好处。
柄与国之间的问题,原本就是此一时,彼一时;过去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永远会接着出现,当朝的执政者必须凭靠智慧来解决。熙皇相信数百年前的大辰皇帝就是这么想的。
世人都相信,只有将所有的敌人连根拔起,才能确保自身长治久安,但天和地,亘古以来都在告诉人们关于生存真正的智慧在树林里,如果一棵大树吸尽大地所有生气只为保存自己,那么当最后这片土地只剩这棵大树时,它必定很快地枯亡;在湖泊里,吃掉所有异己的大鱼也是一样。只有在当权者必须时时刻刻费心保持优势,让自己的国家拥有与他国制衡的能力,他的国家才不至于走向颟预腐败之路。
妄想一统天下的人,其实是愚昧而自大的,他妄想以凡人短暂的一生,图谋千秋万代的霸业,却不知后代子孙也只能靠他们自己,帝国没有了敌人,更可能从根本腐败。
大辰和高阳,依靠对方牵制周遭国家,自然远比干戈相向来得有利,而对其他国家也是一样——互相依靠,互相牵制,才能永不懈怠轻忽。这就是百年前大辰皇帝所留下,要后代继承者做到的课题。
而此时此刻熙皇想的是:在高阳强盛起来之前,大辰势必得与高阳有更深的羁绊。他能尽力的就是这些,剩下的便让后代去烦恼吧。
“你对你的兄长来说是个威胁,但只要你成为大辰女皇的夫婿,大辰皇朝的辅政亲王,这个威胁还能成立吗?当他不需要顾忌你与他争王位,又何必拒绝你回去?”高阳不像大辰,他们只承认男性继承人,高阳王储到现在只有三个女儿,就算立刻生下小太子,等到小太子懂事能够管理国家也还要十几年,这其间,若高阳王储解不开心结,就得日日担心弟弟回国与他争王位。
十几年,一个国家的进步与希望,经得起这么消耗吗?尤其,在海的另一头,雾隐国可是越来越强盛。
“不是说闲话家常吗?你们的脸色可真严肃。”慕容霜华来到两人中间,一身雪白华袍,随常云髻只馆着水晶簪,手中捧着盛装了各色鲜艳硕大美果的水晶盘,笑容更胜三月春风——聪明却懂得藏锋,也必定宜家宜室,这不正是男人们的期待?
“高阳来的,你大概很久没尝过了吧?”她对着凤旋轻声道。
熙皇笑了起来。他的掌上明珠不只冰雪聪明,而且温柔体贴,他相信凤旋知道该怎么选择。
慕容霜华知道凤旋迟早会答应,这是他实现所有抱负、抚平所有遗憾的好机会。而且,其实她不讨厌他,她用银叉叉起水果,依然不着痕迹地打量他。有这样的男子当夫婿,大多数女子都会欣然接受的。
最后,凤旋提出在这次扫荡边境建下战功,如此他的竞争者才能信虽然他原本不想跟他们竞争——而且大辰的文武百官也会更乐意接受一个有战功的亲王。
这其实是凤旋拖延的借口,他还是需要再想一想。花园里三位主角心里都很清楚,但这个借口起码是漂亮的,熙皇不满意但勉强接受,至于慕容霜华?她耸耸肩。她本来就不急啊!
夏季,天京总算迎来日暖花开时,整个帝国的活力也彷佛从冰封之中释放,人们勤于工作,也勤于玩乐。熙皇邀请了仍在天京逗留的各国使节与贵族,于夏至当日在御花园举办酒宴。
御花园里,每一个宾客的坐席都架了金色纱帐,铺了紫底织金厚地毯和大红蒲团与引枕,琉璃碗和水晶杯里装的是大辰盛产的肉类与美酒,也有来自异国、驰名天下的名产,多是各国进献的贡品。
早在今日以前,那些贵族与各国使节就对这次的酒宴有诸多讨论,很多人相信收到邀请就是对自己身分的肯定,不只特别自豪,在酒宴开始后也把握各种机会和其他来宾交流应酬。
以熙皇为首的主位,左手边是皇后,右手边是两个公主的席次,虽然大公主迟迟未现身,但无妨,较靠近熙皇的是嫡公主慕容霜华的位置,光是远远看着一身雪白华袍,白玉发篦上垂到发鬓间的水晶珠串与宝钻流苏如天星与露珠般把她的脸烘托得像芙蓉花娇美,她的光芒是天地间最光彩夺目的晨暾,当她冲着那些向她投以爱慕视线的男子们微笑,谁还能关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物?
而主位之下,被安排在熙皇左手边第一席次,席宴间被熙皇频频“关爱”问候的凤旋,很快就成为酒宴中另一个焦点。所有人都暗暗在猜,凤旋何德何能得此厚爱?想当然耳,熙皇有意招高阳二王子当驸马的臆测,便像暗潮般在酒宴中无形地流窜了起来,有人更加紧巴结凤旋,也有人老大不服气。
“圣上真有眼光,我表哥可不像那些虚有其表,只知卖弄和摆架子的王子和世子,也不像有些人,虽说是武艺高超,智谋过人,性格却孤僻又酷爱刁难人。他连个性都好,谁嫁给他都是上辈子烧了好香!”霍磊的席次在凤旋之后。平时虽然讨厌表哥唠叨,可是一起在父亲手下的这些年,他也很明白表哥仍是照顾他的,也因此霍青云去年把这个不肖子和侄子分别调开到不同营里,免得这不肖子又想事事赖着表哥,不知长进。
霍磊一边向围在他身边的那一票酒肉朋友——当然也都是大辰的贵族子弟们吹嘘,一边也是故意说给那个“武艺高超,智谋过人,性格却孤僻又酷爱刁难人”的某人听。被送到骠骑大将军旗下磨练的高官贵族子弟不少,除了凤旋以外,还有宰相之子蓝非。凤旋、霍磊和蓝非,算是同梯进到军营里的,这三个人有背景、有能力,仪表堂堂,当时可说各领风骚,但霍磊至今仍然只是个哨官——放眼大辰的军营里,肯定没有一个世家子弟的位阶比他更低!要不是为了跟父亲赌一口气,他早就离开军队了!